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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托羅盤,庇護一方,只要有那亡魂稍有魂魄流散的跡象,就有寶光照耀照拂。
宋續(xù)提醒道:過猶不及。
袁化境淡然道:好像還輪不到你一個金丹來指手畫腳。
袁化境這撥人,總計五人,除了他這位元嬰境劍修,還有一位鬼物修士,一位陰陽家練氣士,其余兩位,都曾是野修出身。
他們顯然要比宋續(xù)六人小山頭,殺心更重。
宋續(xù)不以為意,反而主動與袁化境說了年輕隱官入京一事,打過照面了,再說了那位傳道人封姨的古怪之處。
袁化境點點頭,先前那寧姚的幾道劍光,都瞧見了。
宋續(xù)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提醒道:公私分明。
身邊這個騎將,出身上柱國袁氏,而袁化境的親弟弟,正是那個與清風城許氏嫡女聯(lián)姻的袁氏庶子。
袁化境冷笑道:因為皇子殿下姓宋,就可以管得這么寬
宋續(xù)一時語噎,突然笑了起來,你真該與那位陳隱官好好聊聊。
袁化境難得主動開口,你們六人聯(lián)手,還是很難對付
宋續(xù)點點頭:余瑜說了,只會被砍瓜切菜。事后有過一場復盤,陸翚說靠那那些陳平安說出口的文字,于戰(zhàn)局毫無裨益,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袁化境說道:刑部趙繇那邊,還是沒有找到合適人選如果是那個周海鏡,我覺得分量不太夠。
宋續(xù)搖頭道:那個鄭錢是什么身份,你又不是不清楚。趙侍郎只能退而求其次,通過魚虹與她的問拳,來確定資質。
袁化境皺眉道:我不看好周海鏡這個女子武夫。
宋續(xù)無奈道:不然上哪兒去找個年輕的山巔境武夫,而且還必須得是有望躋身十境要說武運一事,我們已經只比中土神洲差了。之前刑部招徠的那個繡娘,志不在此,況且在我看來,她與周海鏡差不多,而且她畢竟是北俱蘆洲人氏,不太合適。
那個純粹武夫的空缺,其實早年有個合適人選,但是夭折在了書簡湖。
不然一旦十二地支補缺完整,按照刑部和欽天監(jiān)的縝密推衍,十二個都不到百歲的練氣士、純粹武夫,可以合力擊殺一位劍修之外的仙人境修士。
最關鍵的地方,在于他們有層出不窮、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手段,保證己方一人不死,甚至是境界不跌。
可惜真正作為殺手锏的陣眼所在,恰好是那個一直懸而未決的純粹武夫。
不然先前那場陪都戰(zhàn)事當中,他們斬殺的,絕不會只有先后兩位玉璞境的軍帳妖族修士。
那兩顆妖族頭顱,剛好都是被袁化境以飛劍斬落的。
他們這十一人,都是夜游客,在來年開創(chuàng)宗門之前,注定都會一直名聲不顯。
袁化境突然轉頭望向一處山嶺,說道:陳平安,何必刻意藏掖就這么喜歡躲起來看戲
陳平安聞只是瞥了眼那個年紀不大的元嬰境劍修,沒有理會對方的挑釁。
來到此地,陳平安就開始運轉五座關鍵本命氣府和各大儲君山頭的靈氣。
袁化境冷笑道:既然選擇了袖手旁觀,勞駕走遠點,少在這邊膈應人。
一位位沿途護道的山水神靈,消耗的是辛苦積攢起來的精粹香火,甚至是金身的磨損。
至于練氣士,除了積蓄靈氣的枯竭,甚至會消磨道行,尤其是一著不慎,還要折損冥冥之中的祖蔭、陰德。
哪怕是袁化境這樣的劍修,看似無事可做,其實不然,一樣需要以劍氣為這支大驪鐵騎護道趕路,時時刻刻都是消耗。
所以這樁夜游陰冥道路的差事,對任何人而,都是一樁吃力不討好的苦事,事后大驪朝廷幾個衙門,當然都會有所彌補,可真要計較起來,還是盈虧明顯。
可哪怕如此,卻依舊如此,不過是個最簡單的職責所在。
與韓晝錦并肩齊驅的女子,正是那位鬼物修士,她以心聲問道:見過了那位年輕隱官,模樣如何
韓晝錦笑道:極好,風度翩翩,劍仙風流。
這位女鬼撇撇嘴,可他既然來都來了,只是遠觀,我可就要不如以往仰慕他了。
韓晝錦笑著解釋道:他是劍仙嘛,哪怕還是位拳法入神的武學宗師,又能做什么嘛。
女鬼點點頭,深以為然,也對!說得通!
只是心中難免遺憾。
咋個了嘛,女鬼就不能思春啦,一個同鄉(xiāng)的年輕男人,為了心愛女子,孤零零枯守城頭多年,還不許她仰慕幾分啊。
就她這脾氣,以后見著了面,二話不說就是一個餓虎撲羊,老娘能揩幾兩油是幾兩。
陳平安在那山頂枝頭,終于仔細看遍了三萬沙場陰靈的具體形勢。
下一刻,一道璀璨劍光破開夜幕。
照耀得大地道路之上,亮如白晝,纖毫畢現,只是最不同尋常的,是那道劍氣如此浩然正大,陰冥道路上的所有陰靈鬼物,竟是毫無畏懼,反而就連那些早已靈智渾濁的鬼物,都不合常理地平添了幾分清明眼神。
極遠處,驀然有一座山岳的虛相,如那修士金身法相,在道路上矗立而起。
在文武廟英靈與余瑜、小沙彌后覺這些為首領路人的腳下,漣漪陣陣,月夜下波光粼粼,就像……多出了一條平如鏡面的水路坦途。
是那山水相依的大好格局,山中道氣盎然,水路靈氣沛然。
不但如此,小沙彌后覺驀然低頭再轉頭,驚訝發(fā)現身后綿延數里的鬼物隊伍,腳下出現了一篇金色經文。
所有陰靈鬼物,當它們行走在這條道路上,步步皆有金色蓮花在腳下一一綻放,搖曳生姿。
儒生陸翚腳下道路,身后跟隨的陰靈,腳下是一篇篇邊塞詩篇煉化而成的雪白文字,字串聯(lián)成句,句成詩篇,詩篇成路。
道錄葛嶺與幾位道門真人的腳下,則是一篇篇玄之又玄的道訣,使得一條道路呈現出七彩琉璃色。
而那余瑜驚駭發(fā)現眼前自己這方的道路之上,水光之中,出現了一把把大如舟船的虛化飛劍,鋪設成路。
異象還不止于此,當極遠處那一襲青衫開始緩緩登山,剎那之間,從他身上綻放出一條條金色絲線,飄蕩而去,將那三萬多戰(zhàn)死沙場的英靈,一一牽引。
一人登山,拖拽前行。
以自身功德的損耗,煉化出無數條因果長線,與身后三萬陰靈相互牽引,青衫率先前行。
在那之后,那一襲青衫的登山背影,腳步越來越快,最后御風而行,好像一條虛舟,一條渡船,一人帶領三萬英靈,一同跋山涉水,飛掠向前,以超乎想象的極快速度,趕赴那水陸法會和周天大醮。
一眾山水神靈和各路練氣士,此刻好像都無事可做了。
就是跟著。
饒是道心堅固如劍修袁化境,也怔怔無。
宋續(xù)倒是會心一笑,陳隱官確實會聊天。
宋續(xù)這位大驪宋氏的皇子殿下,收起思緒,遙遙與那個背影抱拳致禮,心神往之。
那女鬼呆滯無,許久過后,才喃喃道:這么多功德啊,都舍了不要嗎這樣的虧本買賣,我一個外人,都要覺得心疼。
韓晝錦眼神熠熠光彩,笑語盈盈道:他是隱官嘛,做什么都不稀奇。
那一襲青衫,臨近目的地之后,就只是轉身與那些戰(zhàn)場英靈,重重抱拳,然后就此劍光化虹離去。
可能今夜的夜游隊伍之中,就有當年風雪路上的那撥邊關騎卒,或是他們的戰(zhàn)場袍澤。
一輛吊在隊伍尾巴上的馬車,因為車廂內的禮部右侍郎,到底不是山上的修道之人,不宜太過靠近,這位禮部右侍郎喊來一位同行的邊軍武將,雙方商議過后,宋續(xù)和袁化境在內,所有神靈和修士都得了一個命令,今夜之事,暫時誰都不可泄露出去,得等禮部那邊的消息。
在京畿地界一處寂靜山嶺之巔,陳平安身形飄落,擦了擦額頭汗水,開始盤腿而坐,平穩(wěn)體內小天地的混亂氣象。
老秀才悄然趕來,笑道:辛苦攢下些家底,說不要就不要啦
關門弟子此舉,很有心了,不但幫忙帶路,還用了個法子,做事之前,正心誠意,先與天地稟明自己那個儒家修士的身份,故而能夠只舍功德,不掙半點功德。
陳平安立即睜開眼睛,笑道:從天地來,還給天地,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就像辛苦掙錢,還不是圖個花錢隨意。再說了,以后還可以再掙的。
老秀才蹲在一旁,嗯了一聲,讓陳平安再休息片刻,沒來由感慨道:我憐梅花月,終宵不忍眠。
陳平安附和道:終宵不忍眠,月花梅憐我。
老秀才以拳擊掌,妙極。
陳平安說道:到底是先生的弟子。
老秀才笑道:臭小子,這會兒也沒個外人,浪費了不是。
陳平安就干脆不再呼吸吐納,取出兩壺家鄉(xiāng)的糯米酒釀,與先生一人一壺。
老秀才笑問道:這門劍術遁法,還是學得不精怎么不跟寧丫頭請教
陳平安老老實實說道:先生,真不是沒臉跟寧姚學習這門劍術,就我這臉皮,跟誰學不是學,跟寧姚就更不用矯情了,再說了,當年練拳,最早都還是在桌上攤開拳譜,跟寧姚學的字,解的拳思。不過我不希望寧姚多想,比如讓她覺得自己練劍太輕松順遂,結果到了我這邊,就是吃苦,其實哪有吃什么苦,說真的,練劍一事,比起學拳,要輕松太多了。
老秀才說道:只是相比而,其實并不輕松。
然后老秀才撫須而笑,忍不住贊嘆道:這就老善了。
只論男女情愛一事,要論慧根,尤其是學以致用的本事,自己幾位嫡傳弟子,崔瀺,左右,君倩,小齊,恐怕全部加在一起,都不如身邊這位關門弟子。
陳平安突然愧疚道:好像總是讓先生這么奔波勞碌,就我最不讓先生省心省力。
老秀才抿了口酒,輕聲笑道:盡說些傻話,以后別說了啊,不然先生就要生氣了。
一生氣,就要忍不住想罵左右和君倩,如今這倆,又不在身邊,一個在劍氣長城遺址,一個跑去了青冥天下見白也,罵不著更難受。
老秀才眼珠子一轉,咳嗽一聲,小聲說道:平安啊,寧丫頭不知為何,發(fā)話了,讓咱倆去你師兄宅子那邊好好敘舊。
陳平安轉過頭,眼神哀怨道:先生,到底咋個回事嘛。為弟子再奔波勞碌,也不能這樣啊。
老秀才揪須更揪心,悻悻然抬起酒壺,走一個,走一個。
陳平安埋怨道:走個錘子的走,先生自己喝。
老秀才哎呦喂一聲,突然說道:對了,平安啊,先生方才在客棧,幫你給了那份聘書,寧丫頭收下了,不過寧丫頭也說了,婚宴得先在飛升城那邊辦一場。
陳平安眼睛一亮,先生,走一個走一個。
老秀才晃動胳膊,自怨自艾道:走個錘子的走,先生自己喝。
陳平安一定要與先生磕碰酒壺,先生勞苦功高,使不得使不得!
老秀才喝過了酒,說道:對了,寧丫頭還需要跟我一起走趟文廟,有些事情,禮圣要說,倒不是禮圣架子大,不愿意親自走趟寶瓶洲,而是既然屬于談正事,在功德林那邊才合乎禮制。平安,你放心,都是自家人,禮圣為難誰,都不會為難寧丫頭,這趟往返,不需要花費太多光陰。
陳平安輕輕點頭,沒有任何異議。
先生弟子在此處山頂喝過了酒,一起返回京城那條小巷,至于客棧那邊就算了。
老元嬰修士再次攔路,皺眉道:陳平安,你與寧姚就算了,再帶個外人,不合規(guī)矩。
趙端明在這種事情上,也不敢?guī)椭鴦傉J的陳大哥說話。
老秀才看著那少年,笑呵呵問道:這位少年俊彥,挨過好幾次雷劈啦
趙端明點頭道:好漢不提當年勇,不到十次。
陳平安笑著解釋道:是我先生,不算外人。
劉袈疑惑道:哪個先生
老秀才扯了扯衣襟,抖了抖袖子。
陳平安繼續(xù)說道:是晚輩文脈的先生,也就是崔師兄和齊先生的先生。
老修士滿臉不敢置信,一時間局促不安,竟是不敢說話了。
哪怕文圣神像早就被搬出了中土文廟,吃不得冷豬頭肉多年,可對于劉袈這樣的山上修士而,一位曾經能與禮圣、亞圣并肩而立的儒家圣人,一個能夠教出繡虎崔瀺、劍仙左右和齊先生的儒家圣人,等到原本一位遠在天邊的存在,真的近在咫尺了,除了局促不安,一個字都不敢說,真沒有其余選擇了。
趙端明以心聲詢問道:陳大哥,真是文圣
陳平安點頭笑道:不然
趙端明立即作揖行禮道:大驪天水趙氏子弟,趙端明,拜見文圣老爺!
老秀才笑道:劉仙師,端明,犯不著這么客氣。
劉袈抱拳顫聲道:劉袈見過文圣。
老秀才擺擺手,與陳平安一起走在巷中,到了院門口那邊,因為沒有鎖門,陳平安就推開門,轉過頭,發(fā)現先生站在門外,久久沒有跨過門檻。
陳平安就停下腳步,安安靜靜等著先生。
老秀才望向門內,久久沒有挪步,喃喃自語道:既然運氣那么差,成了我的首徒,那先生就不說你辛苦了。有些事情,是先生做得不對。
門內故人,門外老人,自古圣賢皆寂寞。
最后老秀才沒有走入那座人云亦云樓,而是坐在外的庭院石凳上,陳平安就從搬了些書籍在桌上,老秀才喝著酒,緩緩翻書看。
其實都是昔年老秀才尚未成為文圣的著作,故而多是初版初刻,卻顯得版刻粗劣,不夠精良,只是書頁異常整潔,如新書一般,并且每一本書的扉頁,都沒有任何一位后世翻書人的藏書印,更沒有什么旁白批注。
陳平安就坐在門檻上,呼吸吐納,閉目養(yǎng)神,耳中只有先生的翻書聲。
最后老秀才翻到一頁,正好是解蔽篇的內容,老秀才就合上了書籍,只將這本書收入袖中。
一夜無事也無話,唯有明月悠去,大日初升,人間大放光明。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