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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六十章 第三把飛劍

k不同于陳平安跟姜赦的那場演武,吳霜降與姜赦的比拼,就是以法相對法相,更符合山巔修士的斗法。

吳霜降法相身披彩甲,頭頂碧玉冠,懸刀挎劍,宛如道家祠廟里邊的一幅青綠壁畫。

那頂碧玉冠內煉化有一座仙家點將臺,高臺中央矗立有一桿大纛,數萬神將、符箓力士如蟻攢簇,細看之下,哪怕是站在大陣最邊緣的那些無名小卒,面孔竟然都是從各朝各代的名將畫像上邊摹拓而來。巍峨法相一邊鎏金臂甲篆刻著無數篇祭文,依稀可見滾滾硝煙,煞氣升騰,從中傳出一陣陣擂鼓聲,馬蹄聲,箭矢破空聲……另外臂甲鐫刻有一幅幅古戰場、山川河圖和行軍路數。

姜赦法相穿金甲,背后現出一輪巨大的鮮紅色圓月寶相,雙臂纏繞有一黑一白蘊含大道真意的虹光。

各顯神通。

吳霜降在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之內,就已經祭出近百件攻伐法寶,砸向姜赦那尊法相,它們在空中劃出一道道璀璨弧線,各色光彩,照耀天地。

此外吳霜降還施展出十數種大符,只說其中一張青紫符箓,懸在戰場上空,便似一座儲藏有無數兵器的武庫,不斷有兵器快若飛劍,砸向姜赦。又有一張京觀符,涌出無數亡魂怨靈,分別結陣,甲胄分出五色。

每有法寶砸在姜赦法相之上,都會響起一陣雷鳴,金光大作,火雨迸濺開來。

姜赦手持破陣,槍尖直指吳霜降彩甲法相,瞬間就破開一個黑漆漆的窟窿,內里空虛無一物,宛如大道旋轉而起的漩渦。

姜尚真只覺得驚心動魄,贊嘆不已,算是見著真正的有錢人了。眼紅,真是眼紅。

沒辦法,桐葉洲水淺,相互間切磋道法,也都不太愿意下狠手出死力。

北俱蘆洲修士又都比較窮,確實,一個劍修如云、最喜歡拆別家祖師堂的地方,如何能夠有錢。

崔東山說道:若是有機會親眼見證于玄或是劉聚寶的出手,也不差的。

沒有幾個修士在出門的時候,會像于玄那樣,每次下山隨身攜帶一大摞鎖劍符。

至于劉聚寶,藏藏掖掖太多年了,既然合道成功,肯定就該抖摟幾手了,就是不知道蠻荒哪頭畜生,有幸有此待遇,被砸錢活活砸死。

姜尚真說道:如果能夠活著離開此地,姜某人發誓從今往后,對待掙錢一事,要認真!

不知為何,大概是被這種顯化為實相的兵家大道之爭給浸染了道心,姜尚真的耳邊,背后,頭頂,甚至還有腳下,猶有心湖之間,好像都出現了絲絲縷縷、斷斷續續的細微嗚咽聲,如泣如訴,無比哀怨。

好似天底下、歷史上所有被戰爭奪走夫君、情郎的她們,都在此刻具象為一位在家鄉苦等的哀傷女子。她心中的幽幽怨聲,載滿了人間的道路。

饒是膽大如姜尚真都要頭皮發麻,起了雞皮疙瘩,實在太滲人了。

那些凄切悱惻的女子嗚咽聲,宛如一篇無字檄文。

在用最孱弱的氣力,要去討伐最具殺伐的兵家。

姜尚真察覺到其中的玄妙,吳宮主確實心狠手辣,明擺著是要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約莫是被那份道意影響了道心,崔東山也有幾分傷感神色,說道:只能是吳霜降來做才行。

吳霜降作為有資格在武廟陪祀的兵家名將,卻是合道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那些女子的幽怨嗚咽,恰似一滴墨汁落入水碗中,輕輕淡淡暈染開來。

竟是讓姜赦法相的無垢金甲,開始出現了點點銹跡,從甲胄上邊剝落飄散。

雖說還算不得傷及姜赦的兵家大道根本,但終于是讓全無破綻的姜赦,出現了折損道力的跡象。

姜赦神色如常,吳霜降那尊龐大法相四周,漂浮著數以萬計、雪白顏色的飛絮。

一絲絲飛絮緩緩掠過彩甲法相,與無風自動的飄搖繡帶輕輕擦過,便帶起一些好似金箔的碎屑,每次消磨的,正是吳霜降的道力。

姜尚真心中大罵一句,姜老祖不講武德,怎么還用上了劍仙手段。

只是不得不承認,只是這一手神通,人間有幾位金身神靈扛得住這般大道剝削

吳霜降不理會那些細若飛針的飛劍持續刮金,只是抬起手臂,輕輕抖腕,掌心處懸浮有一團由無數文字組成的水草隨之蕩漾起來,那是無數篇邊塞詩匯聚而成的一份縹緲文運武功。

扶搖洲圍殺白也一役,讓吳霜降有了一份靈感。

姜赦眼神憐憫道:終究只是個空架子。

吳霜降笑道:所以才要篡位,實其腹,填補大道空缺,成為正朔……

懶得聽那吳霜降說完廢話,姜赦驀然前奔,勢如破竹,連破歲除宮數道秘術禁制和吳霜降用以隔絕天地的陣法,轉瞬間就已經沖殺到吳霜降身前,吳霜降被一拳打爛,竟是一張替身符,見此景象,姜赦毫不意外,更像是早有預料,一個側身,卻是將手中破陣長槍丟擲向遠處,氣勢如虹,與此同時,姜赦掐一道訣,長槍洞穿一處大陣禁制的無形墻壁,槍尖濺起一陣琉璃迸濺的五彩顏色,槍尾震顫不已,嗡嗡作響,又一個吳霜降好似大道潰散一般。

倏忽間姜赦原地消失,都沒有施展什么縮地山河的神通,就只是身形足夠迅捷而已,堪稱人間第一堅韌程度的那副武夫體魄,身形一線劈開光陰流水,逼迫得整座天地都晃蕩起來,出現了種種不可理喻的大道擠壓和傾斜,青天如紙,褶皺起來。

將再一個吳霜降的腦袋從脖子上邊拔除,姜赦晃了晃手掌,驅散一片青色霧靄,依舊是那廝的替身符。

吳霜降法相的真身也在遠處出現,施展了一門浴佛的神通,便有濃郁金光如洪水決提,從那頂碧玉冠當中浩浩蕩蕩,傾瀉而下,將金身法相沖刷了一邊,洗掉了姜赦那道法訣的痕跡。

恢復十一境武道巔峰的姜赦,真是不講道理。

姜赦伸手一抓,取回長槍,譏笑道:要真是戰場捉對,至多一炷香,吳霜降就被陣斬。

吳霜降不以為意,笑道:前輩想不想知道那把飛劍的根腳

崔東山都想知道,姜尚真更是好奇。

姜赦微微皺眉,抬手抹掉手臂上一片鐵銹,說道:你是真不怕橫生枝節啊。

當真是有那鄭居中負責收尾,你們幾個就可以如此有恃無恐

吳霜降說道:大不了讓前輩搬來那顆熒惑到此處戰場,打得徹底天崩地裂就是。

姜赦嘖嘖道:好大的口氣,很像我輩武夫。

吳霜降哈哈笑道:確實。

陳平安說道:神仙打架就打架,別帶上我這個純粹武夫。

事實上,陳平安比誰都想知道,自己這第三把本命飛劍的由來。

為了壓制神性,不讓其反客為主,陳平安切割、剮掉了太多的自己。

我可以先代為回答陳清都為何會違約一事。

吳霜降伸出一根手指,繞了繞,空中便顯現出一幅幅畫卷,如走馬觀花。第一幅,是那少年背劍遠游的彩繪畫卷。

少年時,敢于一往無前,跨洲遠游,要為心心念念的姑娘,送去一把裝在槐木劍匣中的降妖,要過倒懸山,要去劍氣長城。

游歷途中,這處劍匣槐宅,因緣際會之下,有過兩位短暫的住客,一是出身驪珠洞天的金色香火小人。二是彩衣國胭脂郡內的白骨艷鬼,如今騎龍巷壓歲鋪子的代掌柜石柔。

草鞋少年為劍匣內兩把劍取名為降妖、除魔。此外兩位住客,寓意著萬年不絕于縷的神道香火,還有一頭上承遠古道脈的鬼物。

神鬼妖魔,一個人都背著了。

吳霜降笑道:真巧。

姜尚真輕聲道:人間。

崔東山說道:架橋。

寧姚眼神溫柔。

走了那么遠的路,練了一百萬拳,路過那么多的山水,大概少年本身就是一封情書。

第一次游歷劍氣長城,斷了長生橋的陳平安,就見到了那位老大劍仙。

陳平安抬頭望向那些關于自己的人生畫面,神色恍惚起來。

在城頭,與寧姚離別之際,陳清都讓陳平安去桐葉洲尋找一座觀道觀,在那邊找機會重建長生橋,還說打造劍匣的槐木,有來歷,借他十年,作為補償,他用借出那把佩劍長氣劍十年期限,作為交換,換取槐木劍匣。

一把長氣連劍帶鞘重七斤,蘊含劍氣卻重達八十斤,只要背劍遠游,可以日夜不息淬煉神魂。

沒了劍匣,也無法挎劍,少年當時只好捧劍而立。

陳清都看似隨意調侃一句,總算有點劍修的樣子了。

那會兒的草鞋少年,只覺天地間什么都是奇異古怪,全是匪夷所思的神神道道,所以對陳清都關于槐木有來歷的評價,有記住,卻也沒那么上心。至于老人一句玩笑話的有劍修樣子,陳平安更是不敢當真。

看到這里,姜尚真以心聲問道:老大劍仙有的放矢莫非山主這會兒就已經有本命飛劍了。

崔東山白眼道:先生一到劍氣長城,陳清都就贈送飛劍,你未必看太輕他們了。

齊先生贈送給陳平安的那把槐木劍,以及與阮邛為寧姑娘所鑄之劍,一起被命名為降妖除魔。跟兩把飛劍初一、十五的名字,有異曲同工之妙。約莫是闊氣不起來的窮光蛋缺啥就想啥,怎么大氣怎么來。這把槐木劍,由于是齊先生的饋贈,當年陳平安就是個一根筋的,很軸,說不能轉贈,所以同樣算是被寧姚借走。(注1)

寧姚突然開口說道:當時跟你索要槐木劍,是老大劍仙以心聲提醒我的。我后來幾次追問為什么,老大劍仙只說不會害你。還要我保證,等你哪天證道飛升,成為一位貨真價實的大劍仙了,再與你說明此事不遲。

寧姚猶豫了一下,說道:當時在城頭,我就朝你使眼色了。

陳平安委屈道:那可是跟老大劍仙聊天,我當然緊張啊,得屏氣凝神,哪敢分心,去注意到你的眼色。萬一被老大劍仙誤會我跟你眉來眼去,覺得我是個色胚,不是個正經人,豈不倒灶。我又不傻,知道只要老大劍仙覺得我還行,不討厭,那咱倆的事,就算定了。

姜尚真跟崔東山對視一眼,即便一個是百花叢中過的浪蕩子,一個是從來不知男女情事的,此刻都覺得那幅畫面美好。

等陳平安第二次游歷劍氣長城,劉羨陽稍晚后到,俱是一場久別重逢,寧姚泄露天機,說老大劍仙還要繼續等等,再看看,值不值得他歸還木匣。當時陳平安就如墜云霧,照理說,一件木匣,即便再有來歷,又有什么好讓老大劍仙值不值得的故而聽過了寧姚的話,由不得陳平安不用心反復思量此事,到底如何暗藏玄機,自己到底忽略了什么關鍵。可惜這種事,想破腦袋都想不出什么,在老聾兒坐鎮的牢獄,以及當了隱官的避暑行宮,直截了當,問過老大劍仙兩次,老大劍仙的賴賬本事,真是一把好手,隨隨便便就岔開話題把新任隱官大人打發過去了。(注2)

記得寶瓶洲西岳山君佟文暢,曾經當面詢問陳平安,老大劍仙是怎樣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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