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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六十八章 臺階上的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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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波萬里,夜航船如一葉飄萍,星空璀璨,宛如世間最美的藻井。

快哉風。

他們來到那座接連兩座高樓的空中廊橋,陳平安既然是靈犀城的代城主,便有諸多便利,解開一城一船的兩重山水禁制,視野中,靜謐中更顯壯闊的海天景象一覽無余。

小陌這次遞劍,并沒有出現(xiàn)預(yù)料之中的波折,異常順利。意料之外,卻在情理之中。

幾座天下,能夠?qū)δ菞l劍光攔上一攔的,至少得是坐鎮(zhèn)道場的飛升境修士起步。

此外老十四,之祠登天,白也轉(zhuǎn)世,像碧霄洞主這樣的,在那條劍光游歷青冥天下之時,更是直接在一輪明月皓彩中現(xiàn)出一尊巍峨法相,老道士倒要看看,有誰不長眼,膽敢阻礙劍光。

浩然不攔,蠻荒不擋,西方佛國那邊也順遂,偏偏就貧道落腳的青冥天下鬧出幺蛾子

若說那撥或隱或顯的新十四,大多忙于穩(wěn)固道基,極為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道行,根本不愿節(jié)外生枝,作任何意氣之爭,或是如雅相姚清這般另有所求,劍光轉(zhuǎn)瞬即逝,與他們何干

再者,先前天象異變,鬧出那么大的動靜,就算是飛升境,只要會點觀星占卜、推衍術(shù)算的,或是稍微有點養(yǎng)氣功夫的,都不會輕舉妄動。紫薇垣動,北斗注死,那九條垂落人間的凌厲劍光,去得蠻荒天下某地,賭那牽引天象的出劍者是強弩之末,無力二次遞劍既然不是起了大道之爭,犯不著,何必賭。

這種開場白,不常見的。那就由著后續(xù)那道也不傷人的劍光自由游歷人間便是。

既然如此,誰敢爭鋒

崔東山將兩只袖子掛在欄桿上,笑道:蕭愻沒有手癢癢,我是比較意外的。

謝狗譏笑道:攔喜歡攔是吧,那就是結(jié)為死仇的私仇了,不管是萬年之前的習俗,還是如今蠻荒的規(guī)矩,到時候小陌跟我去蠻荒找她一趟,白老爺肯定不會多管閑事的。

貂帽少女額頭使勁一撞欄桿,惱火萬分,悶悶道:果然不是十四境,說話就是不硬氣!

陳平安在以心聲與劉羨陽討論一事,先與他說了那座新山巔的新訂天條和大道運轉(zhuǎn)規(guī)矩,說等自己回到了扶搖麓道場,肯定需要閉關(guān),可能需要劉羨陽指點一番那門劍術(shù),始終不得要領(lǐng),進展緩慢,差了太多的神意。

劉羨陽趴在欄桿上,抬起一只手,指指點點,懶洋洋道:我來啊。哪里需要這么麻煩,你只需要將那些人物畫卷交給我,我讓那撥蠻荒得了最強二字的天才武夫,怎么死都不知道的。

陳平安說道:暫時還不能打草驚蛇,將來我會去一趟蠻荒戰(zhàn)場,要保證瞬殺,悉數(shù)暴斃。

未來某處蠻荒戰(zhàn)場,承載妖族真名的,飛升境之下,一一點殺!

在吾是東道主的那座山巔,露過面的,武道低于山巔境,皆死!

陳平安補充一句,粗略估算了一下,我得是飛升境,同時躋身武道神到一層。之前還有些信心,總覺得自己步步穩(wěn)當,最快最慢都心里有數(shù)的,現(xiàn)在……

聽著陳平安一連串的小鎮(zhèn)方,劉羨陽點點頭,等你閉關(guān)了,再飛劍傳信,天縱奇才的劉劍仙跑一趟扶搖麓,好好教一教勤能補拙的陳山主。

陳平安雙手籠袖,笑呵呵道:可以的,厲害的。

劉羨陽轉(zhuǎn)頭問道:小陌先生,想不想來我宗門的祖師堂擁有一把交椅,就一句話的小事!

得了自家公子的眼神示意,小陌立即搖頭道:劉宗主好意心領(lǐng),只是我身為公子的死士,不宜分心。

劉羨陽看也不看陳平安,抬起胳膊,手背直接拍在后者腦門上,疑惑道:完全不用分心啊,那把椅子一直空著就是了,我就是拿來鎮(zhèn)場子嚇唬人的,十四境劍修,在我那宗門里邊當個一般供奉,傳出去,多氣派,更顯得劉大劍仙高深莫測。

小陌只得以心聲解釋一句,我在山上聽說了一些不知真假的故事,是說我家公子跟你師父的,所以還是算了吧。

劉羨陽一肘敲在身旁陳平安肩頭,貂帽少女雙手叉腰,打抱不平一句,劉大哥,你再這樣對咱們山主動手動腳,我可就要不念兄妹情誼,大義滅親了啊!

劉羨陽伸手一拍貂帽,反了你,怎么跟比親哥還親的劉大哥說話。

姜赦突然以心聲問道:陳平安,別處走走

陳平安點點頭。

走出虹橋,下了高樓,去往街道,姜赦笑道:裴錢的武學資質(zhì),比你要好。

陳平安雙手籠袖,直接回了一句,關(guān)你屁事。

姜赦自顧自說道:不說裴錢比你年紀小,學拳更晚,也不說她是我的女兒,是你徒弟,也不說什么如今你們師徒雙方都在止境一層,她比你略高幾分……

陳平安說道:那你就別說了。

姜赦氣笑道:姓陳的,我的脾氣耐心也是有個限度的。

陳平安說道:見我礙眼,嫌我說話難聽,就別去寶瓶洲。不如我現(xiàn)在就下船,給你騰地方

姜赦想起自己道侶跟那老秀才的語,拗著性子,繼續(xù)先前的話題,我就只是以過來人的前輩身份,看待兩位止境武夫的年輕晚輩,評價幾句,你愛聽不聽。

裴錢過了‘人隨拳走’這一關(guān),后邊就擋不住她了,神到是必然。只說看似隨隨便便的走路一事,裴錢在走樁,你也是時刻打磨拳意的路數(shù),師徒師徒,有樣學樣,不是白說的,但是裴錢的氣象要比你更大,她每次一口純粹真氣的運轉(zhuǎn),都是人身天地之內(nèi)雨旱、晝夜、節(jié)氣的大變化,這才是真正的‘吾身吾神吾天地’,你就差了好多意思,換成修道說法,你就是只在術(shù)上求,求到了極致,又如何,仍然遠道一毫厘,近道,終究只是近道。毫厘之差,就有了天地之別,青天黃土無法以道接壤,清是清,濁是濁,強行打成混沌一片的境界,便是假象,如何開竅,如天開眼開眼之后如何保證不是曇花一現(xiàn)的光景

你小子不要覺得身內(nèi)天地,猶存一條火龍,便志得意滿,心存僥幸,接下來才是你武道的真正關(guān)隘所在,小子,莫要讓此等艱辛而得的一線生機,那就太可惜了。

說了半天,姜赦奇怪萬分,身邊這廝竟然沒還嘴半句砒霜吃完了,沒存貨啦

我知道好賴。

陳平安沒好氣道:混賬貨色偶爾也能說幾句良心話。

姜赦一時語噎。

廊橋那邊,謝狗小聲問道:他們倆不會一不合就又干一架吧

姜尚真笑道:怕什么,我們?nèi)硕鄤荼姟?

我怕山主把他打死啊。

謝狗連忙改口一句,哦不對,是打活過來。

五以心聲道:白景!說好了不許添油加醋的!

謝狗尾調(diào)上揚唉了一聲,我是個娘們,又是漂亮女子,說話一貫不作數(shù)的。

劉羨陽笑呵呵道:別擔心了,陳平安這家伙做事情還是很有分寸的。他女人緣比我好些,長輩緣比我差些,當然這只是跟我比,其實也很不錯了。

長輩緣,不是天上掉下來的。

宋雨燒喜歡那個自稱是大驪龍泉郡人氏的外鄉(xiāng)少年,一根筋,犟,認死理。年紀輕輕,倒是老江湖的做派。所以才有了那句火鍋就酒,天下我有。又比如裁玉山竹枝派的白伯,既欣賞年輕知客陳舊的跳脫活潑,性格開朗,也欣賞年輕人的做事認真,有一股韌性,所以才會想要收他為徒,卻不攔著年輕人去外邊闖蕩江湖,只是竭盡全力為陳舊安排一條退路,至今老人還想著何時能夠喝上這小子的喜酒,早早備好了份子錢,約好了,坐主桌!

至于十萬大山的老瞎子,大概是覺得年輕人行萬里路讀萬卷書,辛辛苦苦,同樣沒有煉出個本命字老大劍仙說話好不好聽牛脾氣的碧霄洞主記不記仇玄都觀里邊的那些雜役道士,會覺得孫道長只是一位游戲紅塵的世外高人

就像陳平安自己所說的,那些長輩真正看中的,大概是他們年輕時候的某個自己。

有些人,心里邊永遠住著一個少年,明天就要出門走江湖了,后天一定可以揚名立萬。

有些人,心里邊永遠藏著一個孩子,并不膽怯,也不懵懂,只是認為江湖沒什么好的。

同理,陳平安在趙樹下,寧吉,鄧劍枰他們身上,也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陳平安說道:慢慢來就是了。

姜赦說道:天下大勢由得你說了算

陳平安說道:那我有啥法子,飯總是要一口一口吃的。為人處世,眼見著的,不是大事,就是小事。不妨把大事當小事看,將小事作大事想。‘不妨’換成‘只能’也行。

徐徐見功,久而久之,哪天不是今日無事小神仙的好時節(jié)。

昨日風波,今天還行,明天更好,后天大概就會楊柳依依,春暖花開了吧。

換成任何一個不到半百道齡的年輕人,故作老氣橫秋,與我說這種空頭白話的大道理,你小子,親身經(jīng)歷不少,親眼見過些場面,借事說理,勉強有幾分底氣。

伸手擋在耳邊,一直在偷聽那邊的對話,謝狗胳膊肘從不往外拐,嘖嘖道:同樣歲數(shù),差不多的道齡,估計姜赦還在被人打得滿地爬嗷嗷叫呢,好了傷疤忘了疼,全當沒發(fā)生過。

五掩嘴而笑,此話不假。

寧姚帶著裴錢重返夜航船,一起現(xiàn)身廊橋。

看得出來,裴錢心情好了許多。她卻仍是不看街上的姜赦,卻與婦人對視一眼。

婦人霎時間便淚流滿面。

一眼等了萬年,此間境遇,婦人也不好受。

她卻不敢說半個字,怕吃了太多苦的女兒,覺得自己是在訴苦。

街上的魁梧男人,猶豫了一下,退回拐角的巷弄,隨便坐在一間鋪子門口臺階上。

陳平安背靠墻壁,也沒說什么。

————

汝州山上仙師第一人,道號綠萍的朱某人本在閉關(guān),需要潛心鉆研一張從遺跡中偶然而得的大符,要說破境合道一事,短時間內(nèi)依舊不敢奢望,結(jié)果被攪得心神不寧,只好離開洞府,看看究竟,出門一瞧,那天象,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先是紫薇垣內(nèi)如有天帝居中現(xiàn)身,緊接著是北斗七顯二隱,先后有九道劍光直落人間,好似下旨申飭人間。

朱某人開始還很用心掐指算,竭盡道力推衍天機……罷了罷了,手指都快冒煙了,使勁抖了抖手腕,從袖中捻出一把折扇,輕輕敲打掌心,朱某人思量片刻,身形化虹,風馳電掣,御風直奔鴉山。

鴉山不是仙府,沒有護山大陣一說,朱某人身形飄落在地,劈頭蓋臉就是一句,過門檻了

林江仙笑著打趣一句道:鼻子靈,聞著腥味了

朱某人說道:林師,問你話呢。

林江仙點頭道:破境了。

可喜可賀。

朱某人抱拳使勁搖晃幾下,幽幽嘆息一聲,就是可憐人間,要手忙腳亂了。

林江仙不置一詞。

朱某人以心聲說道:‘我們’的那位木主,我是不是已經(jīng)見過了

林江仙說道:就是幽州琵琶峰的古艷歌。

朱某人抽出折扇,一拍額頭,就知道!

就知道你是,就知道她是!

準確來說,古艷歌,當然只是她行走人間的一副皮囊。

古艷歌,幽州人氏,青冥天下最新十大宗師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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