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魏檗這位并不陌生的棋墩山土地爺,這位繡花江水神似乎很是心悅誠服。
陳平安一想到在落魄山自家山頭,竟然還會有給人當做色胚浪蕩子的境遇,再看看人家魏檗
在燈火輝煌的大堂入座后,只有幾位鬼物婢女侍奉,給水神揮手退去。
水神拿出兩壺蘊含繡花江水運精華的酒釀,拋給陳平安一壺,各自飲酒。
水神顯然與府邸舊主人楚夫人是舊識,之所以有此待客,水神語并無含糊,開門見山,說自己并不奢望陳平安與她化敵為友,只是希望陳平安不要與她不死不休,然后水神詳細說過了關于那位嫁衣女鬼和大驪書生的故事,說了她曾經是如何與人為善,如何癡情于那位讀書人。關于她自認被負心人辜負后的暴虐行徑,一樁樁一件件,水神也沒有隱瞞,后花園內那些被被她當做花卉草木種植在土中的可憐尸骸,至今不曾搬離,怨氣縈繞,陰魂不散,十之七八,始終不得解脫。
提及那個可憐書生在觀湖書院的慘劇,水神亦是心有戚戚然,神色肅穆沉重,喝了一口酒,大驪興盛之前,稍有志向的讀書人,哪個沒在外邊挨過冷眼,受過委屈,才華越高,被打壓得就越厲害,這位書生就是例子,當年坑害他的書院士子,其中一人,就是大隋豪閥子弟,如今仍然位居廟堂中樞!
水神望向大堂門外,感慨道:一筆糊涂賬,怎么講理
陳平安喝過了一口酒,緩緩道:如果真要講,也不是不能講,順序而已,然后一步步走。只是有一個至關重要的前提,就是那個講理之人,扛得起那份講理的代價。
水神笑道:你來試試看楚姑娘是局中人,拎不清的,其實你陳平安是最好,半個局中人,半個旁觀者。你要是愿意,就當我欠你一份天大的人情了。
陳平安搖搖頭,我沒那份心氣了,也沒理由這么做。
水神本就沒有抱希望,故而也就談不上失望,只是有些遺憾,舉起酒壺,那就只飲酒。
陳平安跟著舉起酒壺,酒是好酒,應該挺貴的,就想著盡量少喝點,就當是換著法子掙錢了。
除了那位嫁衣女鬼,其實雙方沒什么好聊的,所以陳平安很快就起身告辭,繡花江水神親自送到山水屏障的門口。
眼見著陳平安抱拳告別,然后背后長劍鏗鏘出鞘,一人一劍,御風升空,逍遙遠去云海中。
雖然來的時候,已經通過水幕神通領略過這份劍仙風采,可當繡花江水神如今近距離親眼相見,難免還是有些震驚。
陳平安落在紅燭鎮外,徒步走入其中,路過那座驛館,駐足凝望片刻,這才繼續前行,先還遠遠看了敷水灣,然后去了趟與觀山街十字相錯的觀水街,找到了那家書鋪,竟然還真給他見著了那位掌柜,一襲墨色長衫,手持折扇,坐在小竹椅上閉目養神,手持一把玲瓏小巧的精致茶壺,悠悠喝茶,哼著小曲兒,以折疊起來的扇子拍打膝蓋,至于書鋪生意,那是全然不管的。
還是與當年如出一轍,相貌英俊的年輕掌柜,睜眼都不愿意,懶洋洋道:店內書籍,價格都寫得清清楚楚,你情我愿,全憑眼力。
陳平安當年在這里掏錢,幫本李槐買了本看似刊印沒幾年的《大水斷崖》,九兩二錢,結果其實是本老書,里邊竟然有文靈精魅孕育而生,李槐這小子,真是走哪兒都有狗屎運。
在地龍山渡口的青蚨坊,其實陳平安第一眼就相中了那只冪籬泥女俑,因為看手工樣式,極有可能,與李槐那套泥人玩偶是一套,皆是出自洪揚波所說的白帝城神仙之手。就算最后那個一身劍意遮掩得不夠妥當的青蚨坊婢女情采,不送,陳平安也會想法子收入囊中。至于那塊神水國御制松煙墨,當時陳平安是真沒那么多神仙錢買下,準備回到落魄山后,與當年曾是神水國山岳正神的魏檗問一問,是否值得購買入手。
不過這不是陳平安來此的緣由,事實上這位沖澹江水中精怪化為人形的年輕掌柜,如今已經一步登天,從一頭出水登岸悠游人間市井的山澤精怪,高升為了大驪朝廷敕封的沖澹江江水正神,不但如此,這還是大驪自立國以來沖澹江的首任正統水神,當真是名副其實的鯉魚跳龍門了。
與繡花江水神一樣,如今都算是鄰居,對于山上修士而,這點山水距離,不過是泥瓶巷走到杏花巷的路程。
陳平安倒也不會刻意拉攏,沒有必要,也沒有用處,但是路過了,主動打聲招呼,于情于理,都是應該的。
落魄時,一定要把自己當回事,發跡后,一定要把他人當回事。
這些個在泥瓶巷泥濘里就能找到的道理,總歸不能走路遠了,登山漸高,便說忘就忘。
陳平安挑了幾本品相大致可算善本的昂貴書籍,突然轉頭問道:掌柜的,如果我將你書鋪的書給包圓了買下,能打幾折
好似俊俏世家子的年輕掌柜睜開眼,沒好氣道:我就靠這間小店鋪歇腳吃飯的,你全買了,我拿著一麻袋銀子能做什么去敷水灣喝花酒嗎就憑我這副皮囊,誰占誰的便宜還說不準呢,你說打幾折十一折,十二折,你買不買!
陳平安點頭笑道:我買。
年輕掌柜將手中茶壺放在一旁的束腰香幾上,啪一聲打開折扇,在身前輕輕扇動清風,微笑道:不賣!
陳平安只得作罷,付了三十多兩銀子,買下那幾部古書。
銀子到手,掌柜笑瞇瞇將陳平安送到鋪子門口,歡迎客人再來。
陳平安一看他臉色,就知道自己買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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