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上猛然間出現一條身長百丈的巨大蟒蛇,已經生出四爪,高高抬起頭顱,張開大嘴,朝湖面上吐出一道碧綠光柱。
一襲青衫身影,抬起一掌,竟是硬生生擋下了那道氣勢如虹的光柱。
那幅絢爛畫面,如海上生明月。
晏清默默將這幅畫卷收入眼簾。
范巍然嗤笑道:金身境武夫,大戰金身神祇,不錯不錯,不虛此行。
與此同時,兩河一渠的入湖處,同時出現了三條數十丈水龍,兩條黃色水龍身形較大,那條墨黑色水龍則最為嬌小玲瓏。
三條水神金身駕馭的水龍,唯有眼眸呈現出一層淡淡的金色。
不單單是出現三條馳援而來的水龍,整座蒼筠湖轄境的大小水脈,都已經開始顫動扭轉,為湖君殷侯和一渠兩河的三位金身神祇所用。
今夜的蒼筠湖上,現在才是真正的洪水泛濫,大浪滔天。
氣勢恢宏的戰場不斷遠離渡口,往蒼筠湖湖心挪去。
一位范巍然的嫡傳弟子女修,輕聲笑道:師父,這個家伙倒是識趣知趣,害怕水花濺到了師父一星半點的,就自己跑遠了。
另外一位高大男子修士附和道:識時務者為俊杰,已經徹底惹惱了湖君殷侯,生死難料,再與老祖結仇,找死不成。
如芒在背的杜俞,像一根木頭杵在渡口最前邊。
比那根青翠欲滴的行山杖還像行山杖。
一個高不可攀的仙子晏清,就能夠讓他杜俞和鬼斧宮吃不了兜著走,更別提范巍然這種術法無敵的山巔修士。
老嫗一腳踩在鬼斧宮頭頂,那就是真正的山岳壓頂。
范巍然轉過頭,開口笑道:晏丫頭,不用拘束,上前一步便是。
恪守師門尊卑、輩分高下的晏清這才上前一步,與老祖并肩而立。
老嫗范巍然神色怡然,其實心中并沒有表面那么輕松。
有些事情,哪怕是湖君殷侯之流,修為已經不算低了,可只要不站在那個位置上,就還是睜眼瞎。
老嫗抬起頭,望向夜幕。
唯有自己與黃鉞城城主葉酣,才能夠看得見那一鱗半爪的異樣光亮。
所以師妹一直擔心,自己會對她的這位得意弟子晏清心懷芥蒂,甚至會暗中阻礙晏清的大道攀登,為此防范自己這個師姐,就跟防賊似的。
范巍然覺得有些好笑。
一位模樣嬌憨的少女突然輕聲道:祖師婆婆,那人好像只是在練拳,故意用那些蛇啊蟒的,拿來淬煉自己的體魄。
范巍然招招手,少女蹦蹦跳跳來到老嫗身邊,揚起腦袋,天真無邪道:真的,祖師婆婆,不騙你。
身材高大的范巍然微微彎腰,揉了揉小姑娘的腦袋,老嫗低頭凝視著那雙淡淡瑩光流淌的漂亮眼眸,微笑道:我家翠丫頭天賦異稟,也是不錯的,以后長大了,說不定可以與你晏師姑一樣,有大出息,下山歷練,不管走到哪里,都是萬眾矚目的仙女兒。
晏清對那少女微微一笑。
少女看了眼晏清,雙手扭纏在一起,低下頭去,難為情道:我可沒有晏師姑這么好看。
范巍然哈哈大笑。
少女愈發羞赧。
晏清輕輕擰了一下少女的耳朵。
這可是晏清難得流露出來的親昵舉動。
范巍然笑過之后,遠眺蒼筠湖,神色肅殺,沉聲道:如此說來,就得好好計較一番了。
一座門派的衰敗跡象,往往是從青黃不接開始的。
這一點,黃鉞城不差,畢竟還有個何露撐場面,但是自己的寶峒仙境更好。
除了晏清,還有這個翠丫頭,加上自己那個已經閉關十年的大弟子,都會是未來寶峒仙境的頂梁柱。
晏清心中大震。
為何那人明明藏拙了,原本已經打定主意袖手旁觀的范祖師,反而動了殺機
蒼筠湖上,一座島嶼被湖君殷侯的真身蛇蟒,以大尾犁出一條巨大的溝壑。
那一襲青衫,次次出拳只是退敵。
自保有余,攻勢乏力。
瞧著已經沒有任何還手之力,一拳打碎暮寒河神的金身后,再將湖君逼出真身現世,應該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了。
這讓本來還藏藏掖掖的兩河一渠三條水龍,打得越來越酣暢淋漓,個個兇性大發。
蒼筠湖遠處,響起湖君殷侯的吶喊聲,范老祖,只要你助我誅殺此獠,我便將那件姹紫法袍贈予寶峒仙境!
范巍然微笑不語。
晏清舉目望去,哪怕運轉口訣,駕馭氣府靈氣,使得一雙眼眸散發出紫色流光,已經呈現出日月照爐、眼生紫煙的術法大成氣象,可晏清仍是看得不太真切,那處戰場終究還是離著渡口太遠,她只能瞧見蛇蟒洶洶撲騰的影子。
雖然翠丫頭天生就能夠看出一些玄之又玄的模糊真相,可晏清她還是不太敢信,一位江湖傳說中的金身境武夫,能夠在湖君殷侯的地界上,面對數位神祇的傾力圍毆,猶然應付得游刃有余。若是雙方上了岸廝殺,蒼筠湖神祇沒有那份地利,晏清才會稍稍相信。
何況純粹武夫,一口真氣衰竭下墜,只要不給他隨意換氣的機會,那幾乎就是必死無疑的慘淡結局。
雙方這都搏殺多久了
還是說金身境武夫的體魄,不但一口真氣綿長如江河,或是真的達到了佛家不敗金身的境界,可以隨便硬抗下湖君和三條水龍的聯手攻勢
遠處又有湖君殷侯的嗓音如悶雷滾滾,傳來渡口,范巍然!我再加一個暮寒河的河神神位,送給你們寶峒仙境!
范巍然高聲道:如果我沒有老眼昏花,似乎藻溪渠主也死了
蒼筠湖上,除了驚天動地的巨浪滔天,湖君殷侯再無語傳來。
晏清雖然不理紅塵俗事,但是一座蒼筠湖轄境,附庸不過是總計三河兩渠,交出一個河神神位已算誠意十足,如果再拿出一個藻溪渠水神,加上芍溪渠本就算是荒廢了,若是湖君殷侯真答應下來,簡直就是在自己身上釘入了兩顆眼中釘、肉中刺,一渠一河兩位銀屏國正統神祇,又有寶峒仙境作為靠山,湖君殷侯就完全失去了隨便打殺的權利,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這點道理,湖君殷侯自然明白,何況還會涉及大道根本,瓜分掉了蒼筠湖的大量山水氣運,換成晏清也絕對不會貿然答應下來。
晏清以心聲詢問道:老祖,真要一口氣拿下兩個蒼筠湖水神位置
范巍然微笑道:不這么抬抬價,殷侯即便乖乖交出了暮寒河神位,也會怨氣難平,以殷侯的城府和手腕,一定會打壓得新河神淪為一個廢物,我們寶峒仙境沒有那么多閑工夫,天天聽一位別國地界的自家河神訴苦,到時候管還是不管
晏清點頭道:老祖遠見。
范巍然抓起晏清的一只白膩如藕的纖纖玉手,老嫗一手握住,一手輕拍手背,感慨道:晏丫頭,這些俗事,聽過了知道了,就算了,你只管安心修行,養靈潛性證大道。
晏清嗯了一聲。
范巍然松開手,胸有成竹道:說不定比我預期的收成,還要更好些。
果不其然。
不到半炷香,湖君殷侯再次高聲道:范老祖,藻溪渠主之位,一并給你!若是再不答應,得寸進尺,以后蒼筠湖與你們寶峒仙境修士,可就沒有半點情誼可了!
這一次的嗓音,再無先前的沉穩,咬牙切齒,顯然有些氣急敗壞了。
范巍然微微一笑,朝晏清低聲道:如何
晏清神色復雜,輕聲道:老祖小心。
晏丫頭,你大概不知道十數國歷史上,最后那位金身境武夫,到底是怎么死的吧,回頭返回師門,可以問一問你師父,那可是我那師妹與黃鉞城城主的成名之戰。
范巍然大笑著化虹掠去。
晏清皺了皺眉頭。
杜俞依舊老老實實站在原地,在心中默默求神拜佛。
當頭頂長虹掛空去往蒼筠湖,杜俞便覺得用處不大了,不過如果手頭有三炷香的話,杜俞還真會往地上一插。
一座幾乎被削平的小島嶼上。
湖君殷侯的龐大真身,繞著島嶼緩緩游曳。
兩位河神金身駕馭的水龍,已經殺紅了眼,在島嶼上瘋狂撲殺那一抹青色身影。
至于芍溪渠主掌控的那條墨黑色水龍,正浮在島嶼外邊的湖面上,隱匿于龍宮中的渠主皮囊,在一張蒲團上搖搖欲墜,這位芍溪渠主臉色雪白,只覺得一身骨頭都要被打爛了。
附近兩位河神,都站在蒲團之上,閉眼凝神,金光流轉全身,而且不斷有龍宮水運靈氣涌入金身之中。
只是皮囊在此,以便近水樓臺汲取龍宮的充沛水運,三位河渠水神真正的金身,已經完全融入三條水龍當中。
一條水龍以碩大頭顱撞向那青衫客。
卻被一掌抵住頭顱,絲毫不得前移。
那人微笑道:是不是有些累了那就換我來
陳平安捻出一張崇玄署云霄宮秘制的玉清光明符,早已默念口訣完畢,朝天空一擲而出。
大放光明。
如有一輪大日耀炤幽冥。
由于沒有刻意追求范圍廣闊,那么針對這座島嶼的拘押壓勝,就愈發堅固不可摧。
一位河神化身的這條水龍就想要甩頭而退。
以豎立姿態抵住頭顱攻勢的那只手掌,隨著那位青衫客的一步踏地,輕輕擰轉,以手刀向前。
一線劃開,將那條由河神金身坐鎮的水龍從頭顱起始,一路開膛破肚。
當那人站定之時,手中多出一塊稍大的金身碎塊。
龍宮之中那副幻化人形的河神皮囊,頓時枯萎,化作灰燼。
另外一條水龍先是茫然,然后瘋狂逃竄,只是當它撞在那堵光耀刺眼的封禁墻壁上,頭顱當場砰然碎裂出幾條裂紋,忍著劇痛,它便想要刨地而遁,只要鉆透了島嶼這點山根,一旦近水,就有逃出生天的機會。
只是下一刻它頭顱之上如遭重擊,緊貼著島嶼地面向前滑去,硬是給這條水龍開辟出一條深溝來。
來到水龍頭頂的負劍青衫客一拳砸下。
整座小島都隨之一顫,濺起無數灰塵,原本洶涌拍岸的湖水,更是反向起浪。
又是一顆河神金身碎塊,被那人握在手中。
再一看。
湖君殷侯竟然不見了。
這也正常,本就是各個擊破的小手段,那位湖君若是闖入符陣范圍,袖中還有一張更值錢的符箓等著,自己剛好還給蒼筠湖一道主菜。
陳平安眼角余光瞥見那條浮在湖面上裝死的墨色小水龍,一個擺尾,撞入湖中,濺起一大團水花。
陳平安一拍養劍葫,飛劍十五一掠而去。
陳平安望向一處,那是湖君殷侯的逃遁方向。
背后那把劍仙自行出鞘兩三寸。
陳平安瞇起眼,望向不斷累積孕育的濃重云海,沉聲道:回去!
劍仙鏗鏘歸鞘。
似乎還有些怨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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