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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8章 陋巷處又有學塾(二)

疊嶂抹了把額頭,從陳平安手中接過那顆雪花錢,她笑容燦爛。

然后又隔了約莫小半個時辰,在疊嶂又開始憂心店鋪錢程的時候,結果又看到了一位御風而來飄然落地的客人,忍不住轉頭望向陳平安。

她發現陳平安說了句還是個意外后,竟然有些緊張

來者是與陳平安同樣來自寶瓶洲的風雪廟劍仙魏晉。

魏晉要了一壺最貴的酒水,五顆雪花錢一小壺,酒壺里邊放著一枚竹葉。

魏晉沒有著急喝酒,笑問道:她還好吧

陳平安如坐針氈,又不能裝傻扮癡,畢竟對方是魏晉,只得苦笑道:她應該算是很好吧,如今都成了一宗之主,可我差點被她害死在鬼域谷。

你魏晉這是砸場子來了吧

關于最早的神誥宗女冠、后來的清涼宗宗主賀小涼,陳平安在寧姚這邊沒有任何隱瞞,一五一十都說過了前因后果。

好在寧姚對此倒是沒有流露出任何生氣的神色,只說賀小涼有些過分了,以后有機會,要會一會她。

但是魏晉今天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陳平安還是有些背脊發涼,總覺得鋪子里邊,劍氣森森。

魏晉喝過了一碗酒,又問道:她是不是真的喜歡你

陳平安搖頭道:不清楚。

魏晉點點頭,又倒了一碗酒,一飲而盡后,笑道:掌柜自己先忙,不用招呼客人了。

最后魏晉獨自坐在那邊,喝酒慢了些,卻也沒停。

世間癡情男子,大多喜歡喝那斷腸酒,真正持刀割斷腸的人,永遠是那不在酒碗邊上的心上人。

陳平安蹲在門口那邊,背對著鋪子,難得掙錢也無法笑開顏,反而愁得不行。

因為魏晉喝第三碗酒的時候,拍下一顆小暑錢,說以后來喝酒,都從這顆小暑錢里邊扣去。

晏胖子和陳三秋很識趣,沒多說半個字。

可是那個直愣愣的董黑炭,傻了吧唧來了一句我覺得這里邊有故事。

陳平安總算明白為何晏胖子和陳三秋有些時候,為何那么害怕董黑炭開口說話了,一字一飛劍,真會戳死人的。

魏晉尚未起身滾蛋,陳平安如獲大赦,趕緊起身。

原來小姑娘郭竹酒拽著幾個同齡人,鬧哄哄過來捧場了。

郭竹酒開門見山,對陳平安直接說了句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語,畢恭畢敬稱呼陳平安一聲三年后師父,繼續說道:我和朋友們,都是剛知道這邊開了酒鋪,才要來這邊買些酒水,回去孝敬爹娘長輩!三年后師父,真不是我非要拉著她們來啊!

然后郭竹酒丟了眼色給她們。

那些昨天大半夜就被郭竹酒專程敲門提醒別忘了此事的小姑娘,一個個無精打采,給了錢買了酒,乖乖捧著,然后等待郭竹酒發號施令。

她們是真不稀罕從郭竹酒這邊掙那三顆雪花錢啊。

這都給郭竹酒煩了好多天。

有人恨不得直接給郭竹酒六顆雪花錢,可是她也不收啊,非說要湊人頭。

最后郭竹酒自己也掏了三顆雪花錢,買了壺酒,又解釋道:三年后師父,她們都是自己掏的腰包!

陳平安一本正經道:我掐指一算,三年減半,一年半后,就可以看看是否適合收徒了。

郭竹酒一手持壺,一手握拳,使勁揮動,興高采烈道:今天果然是個買酒的良辰吉日!那部老黃歷果然沒白白給我背下來!

有了龐元濟和魏晉,還有這些小姑娘們陸續捧場。

酒鋪子便有了生意。

看架勢,保本不難。

這已經足夠讓疊嶂喜出望外了。

疊嶂逐漸忙碌起來。

賣酒一事,事先說好了,得疊嶂自己多出力,陳平安不可能每天盯著這邊。

莫名其妙的董黑炭,已經給陳三秋和晏胖子牽走了。

寧姚斜靠著鋪子里邊的柜臺,嗑著瓜子,望向陳平安。

陳平安試探性問道:沒生氣吧

寧姚說道:怎么可能。

陳平安哭喪著臉道:到底是怎么可能沒生氣,還是怎么可能不生氣。

寧姚眨了眨眼睛,你猜。

陳平安哀嘆一聲,我自己開壺酒去,記帳上。

寧姚突然笑道:賀小涼算什么,值得我生氣

陳平安站在她身前,輕聲問道:知道我為什么輸給曹慈三場之后,半點不郁悶嗎

寧姚問道:為何

陳平安笑道:因為寧姚都懶得記住曹慈是誰。

然后陳平安也斜靠柜臺,望向外邊的酒桌酒客,見到你后,泥瓶巷長大的那個窮孩子,就再沒有缺過錢。

寧姚看著他越來越不藏著的笑臉,她停下嗑瓜子,問道:這會兒是不是在笑話我缺心眼。

陳平安立即收起笑臉,然后立即醒悟自己不比小姑娘聰明半點,一樣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只不過寧姚遞過了手掌,陳平安抓起些瓜子。

寧姚嗑著瓜子,說道:這樣那樣的女子喜歡你,我不生氣。

停頓片刻,寧姚說道:但是如果你哪天喜歡我之外的女子,我會很傷心,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不用說與我說什么對不起,更不用來見我,親口告訴我這種事情,我不想聽。

陳平安伸手按住寧姚的腦袋,輕輕晃了晃,不許胡思亂想。我這輩子可能很難成為修為多高的人,一山總有一山高,只能努力再努力,去一步步完成約定,但是陳平安肯定是天底下最喜歡寧姚的人,這件事,早就不需要努力了。

酒鋪子生意越來越好。

那個陳平安反而當起了甩手掌柜。

每次到鋪子這邊,竟然更多還是跟那幫小屁孩聊天,端著小板凳那邊,與孩子們借那小人書翻閱。

偶爾陳平安也會教他們識字。

再后來,那個年紀輕輕的青衫客,吃飽了撐著錢不掙,擱著一座寧府斬龍臺不去抓住機會,趕緊淬煉靈氣,偏要跑去大街小巷拓碑,收集了一大摞紙,然后經常坐在太陽底下,與一幫孩子們說些浩然天下的山水鬼怪故事,當起了說書先生。

又后來,有孩子詢問不認得的文字,年輕人便拿出一根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只是粗淺的說文解字,再不說其余事,哪怕孩子們詢問更多,年輕人也只是笑著搖頭,教過了字,便說些家鄉那座天下的千奇百怪,山水見聞。

有一天,頭別玉簪的青衫年輕人,曬著異鄉的和煦陽光,教了些字,說過了些故事,將竹枝橫放在膝,輕聲念誦道:日出有曜,羔裘如濡。

見那人停了下來,便有孩子好奇詢問道:然后呢還有嗎

那人便雙手放膝,目視前方,緩緩道:驚蟄時分,天地生發,萬物始榮。夜臥早行,廣步于庭,君子緩行,以便生志……

圍繞在那條板凳和那個人身邊的孩子們,沒人聽得懂內容在說些什么,但是愿意安安靜靜聽那人輕聲背誦下去。

于劍氣長城偏遠街巷處,就像多出一座也無真正夫子、也無真正蒙童的小學塾。

秋去冬來,光陰悠悠。

如果不是一抬頭,就能遠遠看到南邊劍氣長城的輪廓,陳平安都要誤以為自己身在白紙福地,或是喝過了黃梁福地的忘憂酒。

哪怕陳平安修行勤勉,每天都沒有懈怠,甚至可以說是很忙碌,可陳平安依舊覺得這不成事,于是請了白嬤嬤幫著喂拳,不曾想白嬤嬤如何都不愿出死力,至多是傳授未來姑爺一些拳架招式,陳平安只好在意猶未盡的練拳之外,喊了納蘭爺爺去那芥子小天地的演武場,熟悉一位玉璞境劍修的飛劍殺力,同時跟這位從仙人境跌落的刺客,粗略學習隱匿潛行之法,許多涉及修行根本的精妙手段,白晝近身如夜行,必須是劍修才行,這讓陳平安有些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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