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守一的名與字,都是國師崔瀺幫忙取的。
陸沉上次死皮賴臉做客采伐院,混賬話,糊涂話,玩笑話,輕巧話重話,打開天窗的亮話,蓋棺定論的明白話,混淆在一起,沒少說。這里邊又藏著陸沉一句自稱貧道多嘴一句的話,大體意思,是說林守一因為他這個當?shù)钠?才是去了某個機會,某個機會一沒有,就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導致一連串的機緣,萬事皆無,滿盤皆輸。而且陸沉最后還補上一句,他當年擺攤算命,是給過林正誠暗示的,下之意,你林正誠執(zhí)意如何,導致如此,那是你犟,但是貧道可是給予過你和林守一許多額外善意的!你們父子二人,不能不領情啊,做人得講點良心,所以貧道吃你幾顆粽子咋個了嘛!
其實林正誠當時就聽進去了,只是他林正誠這輩子為人處世,至多是為某些人事而感到遺憾,還真就沒有后悔二字。
至于林守一知道這個真相后,作何感想……你一個當兒子的,還敢在你老子這邊造反嗎
道理是這么個道理,林正誠在兒子那邊又一向是極有威嚴的,可真要讓林正誠主動開口提及此事,其實并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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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處州刺史的吳鳶,主動拜訪州城隍高平。
在一州官場上,雙方算是屬于平級。
吳鳶脫去一身官袍,只是身穿便服,站在州城隍廟大門外。
門口懸掛有一幅黑底金字的對聯(lián)。
念頭暗昧,白日下有厲鬼,吾能救你幾回你且私語,天聞若雷。
行光明,暗室中現(xiàn)青天,何須來此燒香膽敢虧心,神目如電。
一向沒有任何官場應酬的城隍爺高平,自然是不會露面迎接吳鳶的,倒是有個朱衣童子,一個蹦跳離開香爐,屁顛屁顛跑出城隍廟,翻過那道高高的門檻,再飛快跑下臺階,畢恭畢敬與吳鳶作揖行禮,口呼刺史大人,說些大駕光臨蓬蓽生輝的場面話。再一路低著頭側過身,伸出一只手,保持這個姿勢,領著吳大人步入城隍廟。
吳鳶是來這邊與高平閑聊的,不涉及公事,就是聊點處州外山水官場的趣聞,比如如今有幾個關鍵的水神空缺,大驪朝廷那邊一直懸而未決,中部大瀆暫時只有長春侯和淋漓伯,是否會多出一個大瀆公爺,人人好奇,像那北俱蘆洲的濟瀆,就有靈源公和龍亭侯。再就是楊花升遷后空出的鐵符江水神,以及曹涌離開后的錢塘長,各自補缺人選是誰,都不算小事。
此外原本在大驪朝廷山水譜牒上,只是六品神位的白鵠江水神蕭鸞,前不久在兼并了上游的鐵券河后,這位水神娘娘的品秩順勢抬升為從五品。而舊鐵券河水神高釀,祠廟改遷至鄆州,轉任細眉河水神,屬于平調,神位高度不變。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墻,尤其是消息靈通的山水官場,看待此事,都覺得極有嚼頭,就像京官多如牛毛,京官外放,主政一方,即便品秩不變,當然還是重用,作為細眉河源流之一的那條浯溪,藏著一座古蜀龍宮,規(guī)制不高,畢竟屬于上古內(nèi)陸龍宮之流,可是瘦死駱駝比馬大,再怎么說也是一座貨真價實的龍宮,黃庭國哪有這份本事,自然是被宗主國大驪王朝的修士尋見的,那么等到龍宮真正被打開,原本名不見經(jīng)傳的細眉河,自然而然就會水運暴漲,而高釀這位河神的地位,就跟著水漲船高。
吳鳶都進門了,高平便走出神像,朱衣童子早已經(jīng)招呼廟祝趕緊去整幾個硬菜了。
一邊走一邊聊,在齋堂那邊落座后,吳鳶笑道:寒食江的山水譜牒品秩,與鐵符江水神,還是差了兩級,他想要補缺,難如登天。
高平點點頭,所以黃庭國皇帝那邊的鼎力舉薦,意義不大,大驪朝廷是肯定不會答應的。
吳鳶笑問道:這位玉液江水神娘娘,到底是怎么想的,為何她會暗示我,只要幫她外調別地,平調都可以,大驪境內(nèi)任何一處水運貧瘠之江河,都沒有問題,她甚至愿意降低半級神位
高平捻起一顆花生米丟入嘴里,說道:先前因為一樁可大可小的事情,處理不當,結果鬧大了,就跟落魄山結下了梁子,她總覺得留在玉液江,睡覺都不安穩(wěn)。與其每天擔心翻舊賬,還不如躲得遠遠的。
吳鳶調侃道:高釀倒是撿了個肥缺,以后禮部的山水考評,那條鄆州細眉河,想不要優(yōu)等考語都難吧
高平說道:估摸著是落魄山那邊的授意吧,明面上是魏檗的手筆,畢竟是一尊北岳山君,朝廷還是要賣他幾分面子的,上柱國袁氏和兩個京城世族,稍微一打聽,是魏檗的意思,就只好捏著鼻子認了。魏檗這家伙心眼小,攤上這么個喜歡舉辦夜游宴的山君,誰不怕下次再有夜游宴,被魏檗故意穿小鞋,他們幾個家族扶持起來的仙府、平時關系好的山水神靈,不得砸鍋賣鐵
吳鳶笑道:披云山再想要舉辦夜游宴,很難了吧
已經(jīng)是相當于仙人境的一洲山君了,再想抬升神位,得吃掉多少顆金精銅錢才行
就算大驪朝廷再偏心北岳披云山,國庫又有盈余,也不可能這么做,不然中岳山君晉青,肯定第一個跳腳罵人,直接跑御書房吵架去。而其余幾尊寶瓶洲山君,尤其是南岳范峻茂,她是肯定不會在這種事情含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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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守一的閉關之地,幾乎沒有人能夠猜到,既不是大驪京城,也不是寶瓶洲北岳或中岳山頭的某處洞府道場,而是一個脂粉氣略重卻在大驪地位超然的長春宮。
長春宮,名副其實,似有仙君約春長駐山水間。居閑勝于居官,在野勝于在朝,此間山水最得閑與野趣。
在一處連祖師堂嫡傳弟子都不許涉足的禁地。
四面環(huán)山如手臂,圍住一湖,山水相依,美好盈眸。風景靜似太古,日長如小年。
有翹檐水榭駁岸出,鋪覆碧綠琉璃瓦,立柱架于水,有群鳥白若雪花,徐徐落在水上。
岸上綠樹有聲,禽聲上下,水中藻荇可數(shù),陣陣清風如雅士,路過水榭時,細細輕輕,剝啄竹簾,春困淺睡之人,可醒可不醒。
水榭內(nèi),設一睡榻,臨窗一案幾,擱放有一只香爐,幾本真跡無疑的古舊法帖,一把用來驅蟲撣塵的麈尾,一摞山水花鳥冊頁,各色文房清供兼?zhèn)洹?
有女子在水榭內(nèi)的榻上,睡了個午覺,她剛剛醒來,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再伸著懶腰打哈欠,午睡初足,低頭瞥了眼繡鞋,翹起腳尖,挑起一只繡鞋,想了想,又有些煩躁,便隨便踢開那只繡鞋,光腳踩在地上,走出水榭,水榭臨湖一面,設置美人靠。這個意態(tài)慵懶的美人,便將胳膊橫在欄桿上,下巴抵住胳膊,她看著平靜如鏡的湖面,眼神迷離。
再好的景致,每天都看,就跟每天大魚大肉一樣,頓頓吃,一日三餐還不能不吃,總會吃膩味的。
她腰間懸掛一塊牌子,單字亥,亥時自古被修道之士譽為人定。
水榭廊道鋪設有一種山上的仙家玉竹,冬暖夏涼。
有人腰懸寅字腰牌,此刻正坐在廊道一張蒲團上,在那邊用銅錢算卦,一旁堆放著幾本類似《金玉淵海》、《正偏印綬格》的算命書籍。
一個身材消瘦的木訥少年,盤腿而坐,膝上橫放著一根翠綠欲滴的竹杖。
還有個面容苦相的年輕男人,背靠廊柱閉目養(yǎng)神。
此外水榭頂部坐著個女子,雙腿懸在空中,輕輕搖晃。
有個黑衣背劍青年,單獨站在水榭外,竹冠佩玉,玉樹臨風,滿身清幽道氣,有古貌意思,他正在舉目遠眺對岸的山頭。
一行人待在這邊,確實時日有點久了。
他們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都腰懸一塊牌子,只刻一字,皆取自十二地支。
這一行六人,正是大驪地支一脈成員。
袁化境,子。改艷,亥。茍存,申。隋霖,寅。苦手,巳。周海鏡,丑。
先前大驪朝廷不計代價培養(yǎng)出來地支十一位修士,分出了兩個山頭陣營,分別以皇子宋續(xù)和上柱國姓氏劍修袁化境作為領袖。
袁化境,與宋續(xù)都是劍修,一個是大驪最頂尖的豪閥出身,有個上柱國姓氏,一個是出身帝王家的天潢貴胄,雙方年紀等于在山下差了足足兩輩,境界則差了一層。
宋續(xù)身邊,有韓晝錦,葛嶺,余瑜,陸翚,后覺。
袁化境這邊,則有精通五行的陰陽家修士隋霖,每天都花枝招展的女鬼改艷,她是山上傳說中的畫師描眉客,沉默寡的少年茍存,還有年紀輕輕就一臉苦相的苦手,他是比改艷這一脈更為數(shù)量稀少的賣鏡人,最重要的那件本命物,是一把能夠顛倒虛相實境的停水境。
作為不到百歲就已經(jīng)是元嬰境劍修的袁化境,若非礙于身份,必須躲在幕后,使得袁化境名聲不顯,否則他肯定可以躋身寶瓶洲年輕十人之列,而且名次會很高。
前不久,地支隊伍中最新多出一人,若是不談殺力,只說名氣大小,就算十一人加在一起,可能遠遠都不如此人。
正是那個前不久在大驪京城,與魚虹打擂臺的女子大宗師,山巔境武夫,周海鏡。
周海鏡加入大驪地支一脈后,作為九境巔峰武夫,她的出現(xiàn),成功補齊了大驪王朝的十二地支。
雖然姍姍來遲,不過好事不怕晚。
但是因為她資歷淺,沒有一起參加過陪都戰(zhàn)事,所以兩頭不靠,跟哪邊都不熟,而且她也沒覺得需要跟他們套近乎。
又因為袁化境這邊只有五人,周海鏡就加入他們的隊伍了。
周海鏡一來,改艷就算是碰到對手了。
這個地支一脈中唯一的女子武夫,每天打扮得那叫一個堆金疊翠,珠光寶氣,從頭到腳,裝飾之繁瑣累贅,到了一種堪稱夸張的地步。所以當初余瑜見到周海鏡的第一印象,就是這位姐姐,是一座行走的店鋪嗎是走在路上,只要有人愿意開價,相中了某件飾品,周海鏡就可以隨便取下一物與人做買賣
周海鏡除了跟最早拉攏她的皇子宋續(xù)、道士葛嶺,勉強還算談得來,跟其他人都沒什么可聊的,尤其是跟改艷,簡直就是天生不對付,針尖對麥芒,她們感覺每天不含沙射影吵幾句,兩個女子都會覺得渾身不自在。
坐在碧綠琉璃瓦上邊的周海鏡,低頭看著那個隋霖的一次次丟擲銅錢,這家伙是陰陽五行家一脈的練氣士,有點學問的,不去擺攤當個算命先生掙筆外快真是可惜了。
周海鏡笑呵呵道:隋霖,你就沒聽過一個圣人教誨嗎行合道義,不卜自吉,行悖道義,縱卜亦兇。故而人當自卜,君子不必問卜。
隋霖置若罔聞,作為精于命理一道的行家里手,跟周海鏡這種門外漢沒什么可聊的。
周海鏡也沒想著跟隋霖聊那些高深的算卦學問,本就是無聊扯幾句,她怎么都沒有想到,她加入地支一脈后的第一件正經(jīng)事,就是跑來長春宮這邊,給人幫忙護關。
但是宋續(xù)那邊,同樣是六人,當下卻是有重任在身的,得到了欽天監(jiān)的指示,要去尋找一件極有來頭、品秩極高的遠古至寶。
因為是兩撥人分頭行事,周海鏡就無法知道更多的細節(jié)了,據(jù)說按照地支一脈的傳統(tǒng),事后都會聚在一起,仔細復盤。
只是復盤有個屁的意思,尋寶一事,當然是親力親為才有滋味,哪怕一切收獲都得歸公,必須上繳朝廷某座密庫,可是只說那個過程,也是極有意思的嘛,早知如此,她就死皮賴臉加入宋續(xù)那個山頭了。
周海鏡實在是百無聊賴,悶得慌,忍不住抱怨道:不過就是個元嬰境修士的閉關,至于這么興師動眾嗎讓我們六個,每天在這邊喝西北風
皇帝陛下在去年冬,親自下了一道密旨,讓他們六人,來此地為那個叫林守一的讀書人護關。
將近兩個月的光陰,就這么消磨掉了。問題在于,陛下并未說明他們何時能夠返回京城,看架勢,是那家伙一天不出關,他們就得在這邊耗著
斜依美人靠的改艷,她雖然對此也是腹誹不已,可是但凡周海鏡說不的,她就要說個是,冷笑道:第一,別不把玉璞當神仙,六十年之前,玉璞境修士在我們寶瓶洲,屈指可數(shù),也就是如今才沒那么稀罕了。
風雪廟魏晉之外,還有正陽山那邊,山主竹皇和滿月峰老祖師,這兩位也都是成為玉璞境劍仙沒幾年。
再者,林守一是首個嚴格意義上的大驪‘自己人’,只要他有望躋身上五境,朝廷就必須慎之又慎,意義之大,就跟當初魏山君金身拔高到與上五境,一舉成為寶瓶洲歷史上首個上五境山君差不多,所以別說是我們幾個,再多個仙人一起護關都不過分。
這位在大隋山崖書院求學的讀書人,出身驪珠洞天不說,關鍵是林守一曾經(jīng)擔任過大驪王朝的齊瀆廟祝,這就與同鄉(xiāng)馬苦玄等天之驕子,有了差異,反觀落魄山陳平安,龍泉劍宗現(xiàn)任宗主劉羨陽,還有那個出身桃葉巷的元嬰境劍修謝靈,他們幾個,各有宗門,而且與大驪宋氏的關系,實在算不上有多好,不談那位拒絕擔任國師的年輕隱官,即便是劉羨陽,與大驪朝廷,也是客氣中透著一股疏遠。
周海鏡根本不搭腔,只是繼續(xù)逗弄那個隋霖,聽余瑜說,你借給陳平安六張金色符箓材質的鎖劍符還要得回來嗎會不會肉包子打狗啊
隋霖臉色尷尬至極,深呼吸一口氣,只是裝聾作啞。
除了最后加入地支一脈的周海鏡,他們十一人,都是國師崔瀺精心挑選出來的,并肩作戰(zhàn)已久,配合無間。
比如宋續(xù)擁有兩把本命飛劍,驛路和童謠,后者是國師崔瀺幫忙命名,前者可以保證隋霖逆轉光陰長河之時,地支修士穩(wěn)住道心,再加上其余修士的幾種神通,他們可以不被光陰長河裹挾,從頭到尾,穩(wěn)如一座座渡口。
只是地支一脈,真正的殺手锏,還是袁化境除火瀑之外,第二把隱藏極深的飛劍,名為倒流。
據(jù)說是一把仿品,至于是仿造哪位劍仙的本命飛劍,未知。
地支修士在結陣之后,隋霖坐鎮(zhèn)其中,手握陣法樞紐,他甚至能逆轉一段光陰長河,所以他就是那個幫助所有人起死回生的那個關鍵人物。如果不算最后那場架,之前跟那個年輕隱官的交手,不算白吃苦頭,隋霖得到了那個家伙贈送的一塊遠古神靈金身碎片,結果比他預期耗時更久,用了將近兩個月的光陰,才將其完整煉化,于自身大道極有裨益。
但是如果光陰倒轉,能夠不打最后那場架,別說歸還這塊金身碎片,就是再讓隋霖送給年輕隱官一塊,他都一百個心甘情愿。
實在是太遭罪了,不光是隋霖,恐怕除了心最大的余瑜,其余十個地支同僚,人人都有心理陰影了,到現(xiàn)在都沒有緩過來。
先前一聽到周海鏡對那年輕隱官直呼其名,隋霖都擔心會不會被殃及無辜,給某人偷聽了去。
比如改艷就當場臉色尷尬起來,破天荒沒有跟周海鏡吵幾句,那個名叫苦手的年輕人,更是面容苦澀得像是啞巴吃了黃連。委實是怪不得他們?nèi)绱四懶?在大驪京城最后那場記憶沒有抹掉的交手,他們甚至不得不打破常理,不去復盤,十一人極有默契,誰都不提這一茬,完全就當沒有這回事。
余瑜被那個毫不憐香惜玉的家伙伸手按住面門,就那么硬生生拽出她的所有魂魄。如同口含天憲的
儒家圣人,只是說了花開二字,就用數(shù)十把鋒芒無匹的長劍,將陸翚釘成個刺猬。改艷更是被他說是自創(chuàng)劍術的片月,連人帶法袍和金烏甲,一瞬間被無數(shù)道凌厲劍光給肢解得稀爛。茍且的下場,約莫是與那人是舊識的關系,手下留情了,稍微好上那么一點,只是被斬斷雙手雙腳。而他隋霖,被那個神出鬼沒的家伙,來到身后,一拳狠狠洞穿隋霖后背心,隋霖低頭便可看見那人的拳頭。身為一字師的陸翚,更為可憐,先是那些長劍禁錮,再被對方以武夫罡氣凝成的一桿長槍刺入脖頸,那人再作斜提鐵槍狀,將陸翚高高挑起懸在空中……
周海鏡笑問道:你們就這么忌憚陳平安我怎么覺得他挺好說話的,每次與我見了面,都是和和氣氣的。
她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好像這些人人都有希望躋身上五境的天之驕子,只要自己提到那個名字,一個個的,就跟平時滴酒不沾的貨色,被人強行灌了一大碗烈酒,滿臉鼻涕眼淚,狼狽至極。
聽到那個名字,改艷再次臉色微變,身體緊繃,手背上青筋暴起。
周海鏡敏銳察覺到這個死對頭的異樣,正要火上澆油說幾句自己跟陳平安的交情,對方如何登門邀請自己出山……
袁化境開口說道:周海鏡,閑話少說,你多想想如何盡快躋身止境。
周海鏡可不把袁化境太當回事,繼續(xù)說道:總不會是你們十一人曾經(jīng)聯(lián)手,然后被陳平安一個挑翻全部吧
剎那之間,如有一條火龍環(huán)繞周海鏡和水榭頂部,火焰粗如井口,光亮耀眼,以至于那些碧綠琉璃瓦隱約有了熔化跡象。
周海鏡扯了扯嘴角,一身充沛浩大的武夫罡氣如神靈庇護,將那條火龍的灼熱抵御在一丈之外。
她伸手拍了拍心口,呦,元嬰境劍修的本命飛劍呢,嚇得我花容失色,小鹿亂撞……
水榭廊道那邊,一直靠著柱子閉目養(yǎng)神的苦手,驀然睜開眼。
周海鏡意識到再這么繼續(xù)下去,就真難收場了,只得舉起雙手,她再伸手輕拍臉頰幾下,怕了你們,就知道欺負我這么個新人,算我說錯話啦,我掌嘴。
袁化境收起本命飛劍火瀑,沉聲道:下不為例。
周海鏡用手指觸及微燙的身邊琉璃瓦,原先碧綠紋路已經(jīng)被火焰灼燒得扭曲,她抬臂使勁抖了抖發(fā)麻手指,看來袁化境的這把飛劍,真正殺力所在,還是在于能夠暗中牽引人身靈氣和煮沸人之魂魄對付純粹武夫,效果稍微差了點,收拾練氣士,確實事半功倍,祭出飛劍如架起火堆,無需穿透修士體魄,便可以遙遙烹煮人身靈氣如沸水
袁化境走到水榭旁,視線依舊停留在湖對面的一座山頭。
不知道宋續(xù)那撥人秘密潛入那座古戰(zhàn)場遺址是否順利,說是欽天監(jiān)憑借觀天象找出的蛛絲馬跡,事實上就是袁天風的推算結果。
這處時隔萬年還不曾落入任何修士囊中的遺跡,最不同尋常的地方,根據(jù)欽天監(jiān)給出的猜測,在于此地暗藏著一輪遠古破碎墜地的大日,化作一只潛靈養(yǎng)真的金烏,陷入長眠中,不知道是受到了某種牽引或是感應,總之它直到前不久才漸漸清醒過來,就立即被袁天風找到了端倪,宋續(xù)六人立即趕去,同時帶了一件可以作為壓勝之物的大驪密庫重寶。
袁天風這些年在欽天監(jiān),耗費了大驪朝廷大量的財力,最終被他研制出來一架能夠勘驗地脈震動的精密儀器。
袁化境跟宋續(xù),其實才是最看不對眼的兩個人,比起周海鏡跟改艷只是表面上的勢同水火,猶有過之。
但是上次遭遇了那場變故之后,雙方有過一場開誠布公的對話,反而各自解開了心結。
雙方所說的內(nèi)容,都是禁忌。只是解開了心結的同時,雙方又有新結。
宋續(xù)臨行前,撂下一句下不為例,其實這位低袁化境一個境界的皇子殿下,就等于是以地支一脈的領袖人物自居了。
不過袁化境本以為自己會惱怒,但是沒有。大概就如宋續(xù)所說,心氣已墜。
所以宋續(xù)篤定最有可能出現(xiàn)心魔的,并非隋霖和陸翚,而是輸了個底朝天的劍修袁化境。
對地支一脈修士,陳平安有過不同的提醒和建議。
比如讓隋霖多跑京城崇虛局和譯經(jīng)局,融合佛道兩教都提倡的守一法,有此護身符,將來面對心魔,勝算就大。
陸翚那邊,陳平安給過一個極有分量的承諾,如果實在無法破境,他可以幫忙傳授一門屬于儒家煉氣的破字令。
袁化境猜測這頭金烏的現(xiàn)身,極有可能與林守一的閉關,是有一定關系的。
他甚至懷疑袁天風在大驪京城的出現(xiàn),就是奔著這個林守一而去,最少也是袁天風的主要目的之一。
袁化境一直好奇一事,據(jù)說林守一的修道之本,只是一部名為《云上瑯瑯書》的雷法道書,乎可以說林守一的修行道路,都是類似那種山澤野修的自學成才。
可惜大驪朝廷這邊并無此書的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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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檗出現(xiàn)在披云山的山門口,當然還是用了障眼法。
因為鄭大風沒有打聲招呼就來這邊,讓魏檗總覺得這家伙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天自己得悠著點。
鄭大風滿臉笑意,伸手拽住魏山君的胳膊,魏兄啊魏兄,有件事得跟你好好商量……
魏檗心知不妙,毫不猶豫道:我們山君府諸司的女官,你別想我?guī)湍憬榻B認識一個!
鄭大風眼神哀怨,旱澇均勻一下,豈不是兩全其美。
魏檗氣笑道:休想!
鄭大風說道:你與我是摯友,對吧
魏檗板著臉,不搭話。
鄭大風說道:我又是陳平安的半個長輩,畢竟是看著他長大的,如果不是如今落魄了,得在落魄山混口飯吃,陳平安喊我一聲鄭叔叔,他是禮數(shù),我不虧心,對吧
魏檗無奈道:鄭大風,你別拐彎抹角了,我他娘的聽著心很慌!
鄭大風埋怨道:急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走,咱哥倆先一起登山,再去樂府司,儀制司也成,反正就是找個雅靜地兒,好好搓一頓酒,不醉不休。
魏檗站著不動,你先把事情挑明了,不然就別怪我不念兄弟情誼。
鄭大風幽怨道:除了女子,你魏兄是第一個能夠傷我心的男人,看來以后跟你是真不能處了。
魏檗伸手抵住眉心額頭。
鄭大風坐在臺階上,魏檗只得跟著坐下。
陳平安跟寧姚是道侶,對吧
寧姚又是五彩天下的第一人,是不是
我在飛升城那邊,可是極有地位和威望的,又是陳平安的半個長輩,你跟我又是推心置腹的好兄弟好哥們。
魏檗聽得如墜云霧,你這不就又繞回來了
寧姚托我送你的,算是作為這么多年來,魏山君如此照拂某人和落魄山的謝禮,放心,此物不屬于飛升城和避暑行宮,是她獨自仗劍清掃天下的戰(zhàn)利品之一。
鄭大風終于不再賣關子,從袖中摸出一只木盒,往魏檗手上重重一拍,笑道:恭喜魏山君,得再辦一場人心所向的夜游宴了!
落魄山那邊,小陌出現(xiàn)在竹樓,問道:公子,她偷溜出落魄山,不是小事,真不用我跟著她嗎
陳平安微笑道:既然她是故意讓你知道此事的,那么你不去比去更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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