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傷痛病痛的壓力,沒有生活的壓力,甚至沒有生死的壓力,前十七年的小易過的是何等的灑然自在。若壓力襲身,他卻變成了有些執(zhí)拗的少年郎,想不明白,那便不想了,應付不了,那便躲了。兼職的大和尚想來不怎么好玩,入世修行相對而,總是自由些。
不過是打打架,跳跳舞罷了。
便在人生的風口浪尖上像只猴子般舞之蹈之,也算是不虛了時光。
力量給人帶來權力,權力帶來改變,這種改變便是一道城墻,小易不想進去,也已經(jīng)進去了,想出來,也已經(jīng)扯脫不開,所以只好騎城墻,看風光。
圍城,便是這意思。
下午很早,易天行就離開了省城大學,往金羊廣場去,準備去打人。
可憐的孩子。
任何一個城市都有自己的心臟有自己的臉面也有自己的不愿意被人看見的角落,而很奇怪的是這樣三種地方,往往在一個城市里面都隔得不遠。所以北京有王府井后海,廣州有天河東有棠下,臺北有西門町省城也不例外。
省城的心臟和最見不得光的角落,便集中在省商中心和金羊廣場一帶,這一帶高樓林立,商鋪夾雜,長街之上車流如織,擁擠的人群在過街天橋和地下通道面色匆忙地行走著,來回于購物天堂和書香撲面的書城間,這般景象,在九十年代中期的中國,也算是排的上號的繁華城區(qū)。
易天行這個時候剛從書城里出來,這書城號稱是亞洲前三的賣書之地,待他進去逛了一圈后,卻略覺有些失望。在校圖書館里沒有查到的梵文入門,在這個書城也沒有找到,于是他只好買了張省城地圖便出來。
本來按照他的記憶力,購書這種花錢費時的工作應該是不用的,只是易天行有些怪癖,他喜歡買地圖,當年在縣城里窮,就喜歡在圖書館里看,如今身上有了些閑錢,袁野給他卡上打的十萬塊錢基本上還沒怎么動過,于是看見了地圖便有些愛不釋手,只是三塊五一張的價格讓他有些吃痛。
也虧得他有這種看地圖的怪癖,不然在和小公子秦梓兒往武當山的賭約,只怕他怎樣都會輸個徹底。
從書城出來,沿著中山大道北往內(nèi)一轉(zhuǎn),繞過省商中心,到了金羊廣場的側(cè)面,整個城市的景象頓時不同。只見天色未晚,各式霓虹燈已然閃亮,一排三四層的樓前停著數(shù)不清的轎車,一路望過去,竟似看不見頭。從這些樓里飄來各式各樣的香氣,提醒著易天行,這就是省城最奢華的食肆聚集地。
中國人講究個現(xiàn)世的福氣,于是花在享受上的時間和精力總是顯得尤其的多,如今的人們好不容易多了些閑錢,便拿出來瞎整。飲食居首,而飽暖思*,自然,在這一排食肆的后面,便是各式各樣的“休閑”場所了。
“泰式按摩。”
“正宗足療。”
易天行險些被這些招牌和招牌字下面所隱含的暖昧意思幌暈了腦袋,趕緊低著頭急行了幾步,來到了一個略顯得清靜些的角落。
角落里有幾個獨立的樓層,門前看不到停的車輛,也沒有太過花里忽哨的裝飾,反而是淡淡暖色的燈光讓人胸中升起一些難以喻的感受。
易天行咪著眼看著樓上的招牌:“清心會所”,知道自己今天要找的地方到了,不由啞然一笑,心想那位周小美的生意手腕果然不落俗流,難怪城東彪子的幾家夜總會生意會差成那樣。
便要抬步進去,卻遇見了自己根本沒有想到的麻煩。
“這位同學?”站在清心會所門口的保安攔住了他的去向。
易天行一笑,心想這保安眼力好,怎么就瞧出來自己是學生了,說道:“還沒開始營業(yè)嗎?”
那保安朝他身上望了兩眼,忍不住笑了,帶著一絲揶揄說道:“您是來消費的嗎?”
易天行笑笑:“進去看看可以吧?”
“當然不行。”保安態(tài)度不算惡劣,“本會所恕不接待非會員。”
九十年代中的中國,哪有這種私人會所的調(diào)調(diào),易天行當然知道這條規(guī)矩是莫須有的,笑著說道:“總沒有把客人攔在門外的道理。”忽然瞧見對方看自己的眼神,不由眼光向下自己掃視了一番,這才明白問題出在哪里像自己這樣一個衣著寒酸的年輕人,還背著個泛黃的軍綠書包要進這種銷金窟,確實會惹人發(fā)笑的。
他有些好笑地聳聳肩,說道:“我是來找人的,請問周小美在嗎?”
“周小美?”兩個保安帶著疑惑的眼神互問了幾句,然后應道:“沒有這個人。”
易天行本來還想說清楚一點,但一轉(zhuǎn)眼看見街角一處頗為熱鬧,心思一動,向兩個保安告了聲擾,便在這兩人莫名其妙的眼光護送下往街角那頭走去。
街角也是一處大的娛樂場所,四層樓平平攤開幾百米,樓前一個大院,看上去還有那么幾分氣派,霓虹燈招牌在夜色中閃閃發(fā)亮,幻成了一個流光溢彩的英文單詞:
“mtown”
這是間迪吧,而且也是鵬飛工貿(mào)在省城的生意。易天行先前心思一動,便是想到城東彪子如果要來的話,估計也不會直接向清心會所伸手,畢竟會所里鬼知道有些什么官面上的人物消遣,最大的可能,還是來這間叫m塘的迪廳,袁野也說過,鵬飛開的這家迪廳在整個省城里都是排的上號的,和城東的jj還有人民公園那里一家并稱省城三大。
而且最關鍵的是,易天行此時的打扮,雖然進迪廳也會顯得有些另類,但至少不會有人攔著自己。
迪廳里很吵。
非常吵。
這是易天行交了六十塊錢門票后的第一印象,第二個感覺便是,貴,真他媽的貴。
洵目的燈光映在易天行的臉上,讓他微微閉眼,嘈雜的音樂打在他的耳里,讓他微微心煩。世界就是這個樣子的,有人好靜有人好鬧,只是這般鬧騰又有什么快樂可呢?
看著舞場里把自己身體扭成奇形怪狀的紅男綠女們,易天行作如是想法。
走到吧臺前,他要了一瓶啤酒,進門前就在保安那里問清楚了的,六十塊錢一張的門票送一瓶啤酒,女士免費。想到這節(jié),易天行不由狠狠地咕噥吞下一口啤酒,他是堅定的男女平等捍衛(wèi)者,甚至還常常自詡有一點女權主義的傾向,所以最見不得這等不平等待遇。
迪廳里的聲音越來越大,場中的人們也越扭越瘋,易天行坐在高高的椅子上,看著女人們扭動著的臀兒,心思亂動。嗯,紅粉真是骷髏嗎?那真是要大智慧了,幸好,真的是幸好,自己沒有這種可憐的智慧,看著這些臀線起伏還真是蠻賞心悅目的。
袁野告訴過他,這幾天城東彪子常常會使手下的人過來小砸。所謂小砸就是說小型砸場,不是那種幾十號人逢人便趕,逢物便砸的大挑釁,而是使喚幾個不知名的小子來惹惹事,鬧鬧場,把生意折騰下那種的小麻煩。
易天行三口就喝完了啤酒,想了想呆會兒這酒錢估計還是周小美給的,于是笑咪咪地又要了一打啤酒,在吧臺小妹詫異的眼神里慢慢飲著,等著那些來小砸的城東朋友。
他不在乎什么,從武當山活著回來了,他還會在乎這些混混兒?
約摸晚上十點多鐘的樣子,迪廳一個角落里發(fā)生了騷動,音樂沒有停,但易天行的耳力已經(jīng)聽到了那里傳來的哭泣和叫罵之聲。過了會兒,聲音越來越大,場內(nèi)的保安也知道發(fā)生了事情,趕緊過去,而周圍一些看見了的人群也圍了過去看熱鬧,但場中的絕大多數(shù)人還是帶著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純情表情扭著并不顯得那么純潔的腰肢動作。
易天行看著吧臺里的小妹眼中閃過一絲焦慮,于是問道:“是不是出什么事兒了?”
小妹雖然很奇怪臺前這位青年學生的酒量,但仍是下意識答道:“好象是娟子,不知道怎么回事。”
娟子可能是這位吧臺小妹的朋友,那也應該是m塘里面的服務員,易天行想著:“要不要過去看看。”
吧臺小妹看了一眼易天行面前像林子一樣豎著的酒瓶子,面上露出一絲猶豫。
“我不會逃單的。”易天行哈哈笑道:“我跟你一起過去看看。”
吧臺小妹一笑:“別想離我太近,我不會給你這種機會。”
易天行這時候才細細看她,發(fā)現(xiàn)在迪廳昏暗的燈光下,每一個女子都顯得異樣嫵媚,不由心中一動。
跟著吧臺小妹,從昏暗的墻邊走了過去,發(fā)現(xiàn)鬧事的地方是一處角臺,有幾個大漢正在不停罵罵咧咧的,而一個模樣清秀的服務員正滿身酒水,嗚嗚泣著。
易天行在旁冷眼看了看,終于知曉了事情經(jīng)過。客人要摸服務員的尊臀,服務員不依,于是客人大罵,潑酒水,客戶經(jīng)理來道歉,客人依舊不依,要惹事。他在心里嘆一下,這鬧事的人,怎么一千多年了還依舊是這個套路?推陳出新的事情真的就沒有人做過?
吧臺小妹把那個模樣清秀的娟子姑娘扶了出來,客戶經(jīng)理正在不停地安撫對方,誰知那幾個大漢見自己調(diào)戲未成的服務員要走,更是不依,握起酒瓶子便準備干架。
這時候看場子的人手終于來齊了。
“小四,你今天又來鬧事?”古家在m塘的話事人是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瘦子,模樣看著倒是有幾分兇氣。
“俊哥,怎么?不行嗎?”城東來“小砸”的這幾位或許是這幾天小砸的過于順利,眉眼間都帶著一份驕橫和肆無忌憚。
易天行看著身旁正抱著團兒哭的兩個丫頭,低聲問道:“這些是什么人啊?看著好兇。”
吧臺小妹低聲罵了句臟話:“是城東的混混兒,這幾天一直來鬧事。”
“連著一個星期了,你真當我們是吃素的?前幾天是給彪哥面子,你若還是不知進退,不要怪兄弟不客氣。”叫俊哥的那位說道。
城東來砸場的人也不是什么善茬兒,輕佻道:“不用給彪哥面子,你們現(xiàn)在主事兒的是個學生,能有什么前途?”
俊哥一聽有些惱了,這幾天城東一直有人來鬧事,但公司里的大老們都發(fā)了話,說讓自己這干人不許輕動,聽說是上面的上面的上面的那位正在讀書的少爺要親自出手立威,想到這節(jié)他不由呸了一口痰,心想:“立你娘的威,這他媽的都多少天了?也沒見人來。”
可總不能讓這種事情就這般發(fā)展下去,他看了一眼城東來人的腰間,多年的江湖經(jīng)驗讓他一眼就瞧出來今天這些人別著家伙,看來真準備大鬧。他轉(zhuǎn)頭對手下吩咐道:“今天事情不對,你去會所請周總過來一趟。”
“是,俊哥。”那手下領命走了,易天行卻開始咪起眼睛。
“啪”的一聲,城東來人沖前幾步抓住正在哭的女服務員,直接一個耳光扇上去。
不知為什么,這記耳光卻扇在了易天行的臉上,那張仍然帶著無辜微笑的臉上,好響的耳光聲。
“真爽。”易天行不是有受虐傾向,只是無比欣喜地發(fā)現(xiàn)找到了一個說服自己出手的理由。
“你這樣是不對的。”易天行沒有去看扇了自己一個耳光,正捂著手掌喚疼的城東混混兒,轉(zhuǎn)而向那位叫俊哥的人說道:“咱們是做生意的,什么重要也沒有生意重要,這些人來擾生意,你就必須得護著顧客,顧客是上帝,我們要給上帝一個安全的娛樂環(huán)境。同時一個公司要健康成長,對待員工也要像家人一般,像剛才家人受辱,你為什么不出手?咱們做生意,不能太教條,不能說公司對你發(fā)了話,說不要惹城東彪子,你就這樣木然而立。雖然無過,但這主觀能動性怎么發(fā)揮哩?”
俊哥有些傻了,心想面前這年青學生模樣的人,是不是被那一耳光給打傻了。
易天行仍然在不斷地噴著口水,進行著現(xiàn)代人事管理資源管理方面的迪廳版講解,不能怪他羅嗦,他確實有些緊張,所以需要這些口水話的時間來穩(wěn)定一下心神。為什么緊張?因為說到底,這也是他第一次準備欺負人。
是啊,妖怪主動打黑道,太欺負人了
終于講完了,易天行臉上露出了平靜的微笑,轉(zhuǎn)過身去看著那些城東來的混混們,說道:“回去給城東彪子說一聲,他如果再敢來惹事,我直接把他手給廢了。”
說話的聲音很輕柔,臉上的微笑很誠懇,但不知道為什么,城東這些人看見這個青年學生模樣的人,在m塘昏暗燈光下露的白白牙齒,有些莫名畏懼。
“你丫誰啊?”有個人忍受不住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沖上來照著易天行的臉上就一個巴掌忽了過去。
第一個巴掌易天行讓人打,那是因為他想給自己找些火氣,并不是他天生下賤,自然這第二個巴掌是不肯挨的。
他輕輕一偏頭,就像頗有興致地在看那人一樣,這一巴掌便落了個空。易天行用手握住那人肘關節(jié),兩根指頭微微用了點力,咯嚓一聲讓人心寒的骨裂聲,那人便哀嚎著半蹲了回去。
城東來的人,這下知道眼前這年青學生不簡單了。
而俊哥看著易天行的眼神,卻更加迷糊,心想這難道是袁大哥的什么親信來m塘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