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局長指著院墻角的那樹梅笑道:“便是望梅指渴?”
易天行笑著搖頭:“是虛偽的很。”
潘局長聽他語帶譏刺,先是一愣,復又哈哈朗聲笑了起來:“果然是快快語,那我也就不再遮掩了。”
“請講。”易天行微笑著。
“不知道易同學和歸元寺的斌苦大師可否認識?”潘局長望著他的眼睛。
易天行道:“潘局長說笑了,上次您把我從看守所里撈出來的,還會不知?”
“有一事想拜托易同學向斌苦大師說項,所以確認一下。”潘局長聲音不高,唐亦同動筷吃菜,似乎沒有認真聽著。
易天行有些詫異,緩了緩說道:“潘局長應該與斌苦大師相識,什么事情不方便直接說?”
潘局長苦笑道:“他老人家怎么說也是政協(xié)的副主席,再說這件事情已經(jīng)說了兩年了,一直也沒有辦法得到他老人家的首肯。”
易天行下意識地想到這件事情肯定很棘手,想也不想便說道:“您都沒辦法,我有辦法嗎?”
潘局長看出他的回避,微微一笑,暫時沒有說這個,轉而問道:“易同學和古家那位老人相識,倒也是蠻出乎我意料的事情。”
易天行一笑道:“何止您?我自己現(xiàn)在都還是莫名其妙。”
這句話橫空而出,讓潘局長和唐副廳長都有些摸不著頭腦。易天行又一笑道:“二位叔叔都是官面上的大人物,不必在乎小子我瞎說。”
潘局長沉吟片刻后道:“易同學,或者我稱呼你易少爺?”雖是如此說著,但眼中卻帶著絲戲謔之意。
易天行險些一口素菜噴了出來,趕緊擺手道:“千萬別,還是同學比較好。”
“最近省城發(fā)生了很多事情,你清楚吧?”潘局長沒有看易天行,自斟了一杯素酒。
“什么事情?”易天行開始裝糊涂。
潘局長笑著搖搖頭,轉身對唐亦同說道:“唐廳,您可不知道您這位世侄在省城的能量。”淡然無味道:“你來省城這幾個月一直安安分分,沒想到一動手就是這般迅雷不及掩耳,那天夜里雖然沒有死人,但是影響極其惡劣,我非常痛恨這件事情。”
易天行心想:“誰想動手來了?還不是那城東彪子送上門來。”皺著眉頭苦著臉面道:“潘局長,我可是守法良民。”
“我知道。”潘局長盯著他的雙眼:“我是政府官員,或許有些事情我不方便出面,需要走些別的路徑。但一些大面上的事情,我是站得穩(wěn)的。省城誰都知道,貪官或者有,但絕對不可能姓潘。如果不是知道你來省城后一直約束著袁野那幫人,我今天也不會冒險來見你。”
“有一家叫鵬飛工貿(mào)的公司,最近動作比較頻繁。而原來在東城有一個人,如今卻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易同學能不能指個路?”
易天行想了想,抬起頭來微笑著說道:“潘局長需要那個人嗎?”
潘局長道:“光人是不夠的,如果我要他,我隨時可以拿到他。”頓了頓道:“我是說在他失蹤以前。”
易天行明白他的意思,一個堂堂省城警察局長,想抓一個省城江湖人物倒是沒什么難處,只是眼下事情鬧得大了,總要有些得體的證據(jù)好把這個場子收攏,既然這位眼下似乎沒有對付古家的興致,那倒霉的自然是城東。而最近這些天袁野拿著城東彪子的性命,正在省城道上掃著城東的生意,想來一定會有所收獲。他想了會兒道:“鵬飛工貿(mào)這單買賣應該馬上就完了,潘局需要什么樣的東西,我想他們應該拿的到。”
潘局長和他碰了個杯:“這禮物不小。”
易天行發(fā)現(xiàn)這位警察局長倒也比想像中來的篤誠許多,說道:“給您添麻煩了。”
潘局長又道:“最近省里有指示,要抓一下省城的治安,大概有一個月的嚴打,我不想看見還有人鬧事。”
易天行道:“謝謝。”
雙方各有所得,席上的場面又活絡了起來,加上那位唐副廳長不愧是搞教育出身,果然是學識淵博,幾個東晉時的床頭笑話竟被他講的有些古韻,不由更是讓這素菜淡酒多出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來。
桌上正熱鬧著,一位身著袈裟的僧人從院外走了進來。
不知那人是什么身份,潘局長和唐副廳長齊齊站了起來,易天行一頭霧水地跟著站了起來。
潘局長合什為禮道:“方丈不是在靜修?在下只是與朋友吃些齋飯,萬萬不敢擾您。”
原來是寶通禪寺的方丈。
方丈微微一笑,卻不對潘局長說話,反而對著易天行合什行了一禮:“易居士今日來寺,卻不肯見老衲一面,何其吝惜?”
潘局長雖然知道易天行與歸元寺有些關系,但萬萬沒料到這寶通禪寺的老方丈對他也是如此禮敬有加,不由心中生出些惶然來。唐亦同卻是古家親朋,怎也想不到古家竟出了個少爺,似乎比老太爺當年在省城混的更加圓潤些,竟能讓警察局的局長托其辦事,讓寶通禪室的方丈親至問候。
易天行微微一笑,方才心經(jīng)一轉就感應到這位寶通禪寺方丈也是佛宗中修行人,自然明白對方敬的是自己山門護法的身份,合什還禮道:“見過方丈。”
方丈亦是一禮道:“居士可能見性?”
“未能。”
“筵散之后,還請居士留步,有一處煩惱需居士解脫。”
易天行微笑點頭。
待方丈離開后,潘唐二人看向易天行的眼光中更多出些什么來,潘局長微一閉目,沉忖半晌后終于開口道:“看來我真是找對人了。歸元寺之事,一定要勞煩小易你多多幫忙。”
易天行聽著個“小易”二字,便是被這刻意的親切勁兒嚇了一跳,還沒來得及開口推脫,又聽著潘局長說道:“若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也不愿意這般求人,更何況”話雖沒有說話,一股無奈卻流露出來,“只是這件事情是我一位長輩所托,所以還請易兄成全。”
“長輩?”旁邊聽著的唐副廳長終于忍不住咋然開口,“難道老潘你說的是那位?”
“正是。”
易天行微微咪眼,他不知道這位又是哪位,只知道這個事情看來不簡單,做了個請的手勢,請潘局長把話講完。
“如今省城的官場上最流行什么?”
“這個真不知道。”易天行撓撓頭,心想官場離自己有十萬八千里。
唐亦同若有所思:“最流行敬佛崇道。”
“不錯。”潘局長輕聲道:“雖然這些事情都不大可能放在明面上來做,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上面那幾位誰不是互相比著的?每年開年的頭一柱香,誰能燒的到,便是大大的有臉面,而且這些鬼神之事,大家誰敢不信?就說前年,那位林某人在武當山點了頭一柱香,他老家那家建筑公司,便給了一百六十萬。”
潘局長嘆道:“我那位長輩年紀也漸漸大了,不知怎么也信上了這個,死活要在歸元寺里點開年的頭柱香。可偏偏斌苦大師是真正的得道高人,不興這一套,任出什么價碼也不允。他是政協(xié)副主席,又是佛教協(xié)會的理事,我們能有什么辦法?若不是如此,上次我又怎么會為小兄弟你出面?”
易天行目瞪口呆,他今時今日才知道這些官場上的大人物們竟然肯為一柱香花了百萬元錢。好在他現(xiàn)在遇著的奇事實在太多,早已不是在高陽縣城里的那個拾破爛少年郎,略一沉思便將心思定了下來,細細一想,這不是殺人放火的卑鄙事,反而可以為歸元寺弄些銀子花花,自己這個山門護法,似乎也可以為佛宗創(chuàng)創(chuàng)收了心里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面上卻呵呵傻笑著應道:“和尚們沒有什么花費,自然想不到這個上面來,我去問問。”
潘局長唇角微微露出一絲笑意。
“只是不敢瞞您,我自己眼下遇著件煩心事,我必須把這件事情料理清楚了,才能給您一個確實的回答。只是不知道這個時間來不來得及,畢竟離年頭也沒幾天了。”易天行說的十分認真。
潘局長舉杯而祝:“有這一句,我與老頭子也好交待,先此謝過。”他斟酌了會兒,又說到:“易同學,我知道你和古家沒有什么太深的關聯(lián),交淺深,但為你自己著想,此時想送你四個字。”
“您說。”
“遵紀守法。”
易天行撓撓腦袋,心想自己倒是真想好好實踐這四個字,奈何我欲成佛,身邊盡魔。剛進省城大學的時候自己便想著洗白二字,可是縱橫皇宮妓院的韋爵爺都做不到的事情,自己能做到嗎?
他望向禪院后方的山地,面上一片沉靜。
不知因緣生法,則不知忠。不知忠,烏知恕哉?
(金圣嘆點評水滸的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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