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問舟抬起頭,看向了遠(yuǎn)方。
一襲紅衣由遠(yuǎn)及近而來。
“姬玄,你果然來了。”柯問舟并不覺得奇怪。
不可觀與白銀雪宮相互制衡,觀主、大師姐、二師兄與國主、神官、天君互為牽制,而那五師兄精于學(xué)問,境界算不上強,那日能擋下自己的劍,靠的也是圣人的如意烏鐵神棍而已。
觀中的四師姐在北國鎮(zhèn)魔,很難抽身,唯一有機(jī)會來援的,只有三先生和六先生。
這是他早有預(yù)料之事。
姬玄提著纖細(xì)的劍,翩翩紅衣落在了虛空中,他的眉目很美,似貴公子,他有著懨懨病態(tài),可本該有的陰柔,卻被劍氣洗去了。
姬玄道:“早在小師弟前往天榜之前,師尊便與我預(yù)料過今日了。”
柯問舟感慨道:“若無這蒼天,觀主確實天下無敵。”
兩人說話間,下方的畫卷抵抗著柯問舟的一劍,已然崩塌,而那一劍卻也耗盡了力量,只能飛回柯問舟的手中,無力追擊。
姬玄看著月亮,道:“師尊已向白銀雪宮宣戰(zhàn),而你還在這里追殺我最小的師弟,你有何資格評價師尊?”
柯問舟坦然道:“如今的我確實不配,可三先生,當(dāng)初我出關(guān)一劍,你連出八十一卷,未能擋我,今日你有何自信,能救得了你師弟?”
姬玄道:“因為那一劍,本就是由五師兄來擋的,我不必盡全力。”
“全力?”柯問舟看著他的劍,道:“天榜給予了你天下第三的排名,我始終覺得不妥,那座白云觀的三弟子,不該比我首徒更弱。可天榜又不會騙人……”
柯問舟頓了頓,嘆道:“所以我更好奇你藏了什么,三先生,你的身份,今日可以布告天下了么?”
姬玄凌空而立,那柄纖細(xì)的劍被他拋出,隨意舞動,劍過之處,所有的山谷都化作了平面的畫卷。
他看著柯問舟,道:“你猜不出我是誰么?”
柯問舟道:“我試著猜過,但我翻遍了天庭舊卷,列便了太初神戰(zhàn)時崛起的古仙,卻找不到一位能與你對應(yīng)者。所以這些年,我也很奇怪,甚至有過問劍神畫樓的沖動。”
姬玄看著畫卷中的骨山石海,道:“因為觀中七位弟子,唯我不是舊時仙廷之人。”
柯問舟更加疑惑,道:“那你究竟是誰?”
姬玄閉上了眼,他的一身紅衣忽然變作了蒼藍(lán)之色,同時,他體內(nèi)的血脈心跳般鼓動著,每跳動一次,他的境界便攀高一點,這茫茫的尸骸山谷中,竟響起了隱約的海浪聲。
柯問舟面
色微變。
卻聽姬玄徐徐道:“玄是我的真名二字之一,另一個字在太初神戰(zhàn)中被斬滅了……我幸有神魂猶剩一縷,千年不散,終為師尊所救,重塑成人,賜姓為姬,我與當(dāng)年的自己相比,力量已大打折扣,如今確非你之?dāng)呈郑珟熥鸫蠖鳎桓也粓螅阋獨⑽規(guī)煹埽抑荒軄頂r。”
玄……柯問舟聞猜到了答案,這個答案比他預(yù)想的更不可思議。
姬玄重新握劍,長嘆道:“四千年前,我名玄澤。”
玄澤。
太初六神之一的玄澤!
……
寧長久被劍氣壓著墜入了骸骨廢墟的深處。
骸骨廢墟的裂谷竟像是無底洞,他飛墜了很久,撞破層巖無數(shù),一身修羅金身被撞得殘破不堪。
啪——
終于,他身影驟止。
他的后背似打落在了水面上。
水面的張力鋪開了他。
這是……什么?
寧長久無法分辨,他像是墮入了一片虛幻之中,這種虛幻與師尊的夢境不同,更像是魘。
遲疑的瞬間,他的識海被什么東西入侵了,像是要炸了開來。
一個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如囈語如詛咒,刀刃般割來,一千遍一萬遍,永不停歇。
那個聲音重復(fù)著一個詞:
“南溟。”
南溟,南溟,南溟……
無數(shù)個相同的音節(jié)串聯(lián)著,好似惡僧念經(jīng),持續(xù)不停。
正當(dāng)這個聲音要將她摧毀的時候,一只手抱住了他的身軀,將他從這片囈語中撈了出來。
那是司命的懷抱。
這一幕與當(dāng)時流沙河中,寧長久從泥沙中挖出司命抱起,如出一轍。
寧長久從夢魘中掙脫了出來。
他心神戰(zhàn)栗,死死地埋在司命的懷中。
司命抱著他,心安了許多,她看著上方的黑暗,印象中,劍圣在最后關(guān)頭對著自己出了一劍,這一劍為何消失了?
她懶得細(xì)想,低下頭,看了一眼下方。
下方像是藏著什么,又空空如也。
“這是……識海?”司命得出了不可思議的答案。
廢墟之下,竟藏著某個人的識海碎片?
上方再次傳來了地動的震響。
廢墟的裂谷崩塌之際,司命抱著寧長久,在裂峽中飛速穿梭,朝著外面逃逸出去。
夜風(fēng)吹來,寧長久終于擺脫了那莫名的夢魘,清醒了一些。
他抬起頭,看著夜空,緊繃的心弦慢慢松了開來。
“雪瓷。”寧長久輕輕喊了一聲。
司命冷冷道:“閉嘴,好好養(yǎng)傷,少來氣我。”
寧長久嗯了一聲,驅(qū)逐了識海中的雜念之后才問道:“劍圣呢?”
司命道:“有人替我們攔著了……”
寧長久問:“誰?”
司命沒好氣道:“我哪里知道?要不要帶你回去看看?”
寧長久乖乖閉嘴。
……
骸塔之墟,尸骨為卷。
柯問舟立于卷上,看著四周,道:“你們這些不死的老古董,確實各個都有匪夷所思的能力。”
姬玄不答,只是持續(xù)揮劍。
劍不斬劍圣,斬的卻是周遭的天地。
柯問舟嘆道:“可惜,這里并非你的大海。”
姬玄道:“我的‘澤’早已丟失,瀚海青山何處不同?”
“也對。”柯問舟五指抓劍,聲音忽重:“都是埋骨之地而已。”
劍圣再次出劍。
這是他今日斬出的第五劍。
肅殺之氣充斥天地,劍氣化作實質(zhì),在那一幅幅畫卷上滾走著,畫卷像是海浪遇到了勁風(fēng),在他劍氣波及之下漾起了狂瀾。
柯問舟立在山海畫卷中,如帝君握劍指點江山山海。
他本非畫中人,如何能困于畫卷中?
“摧!”柯問舟喝了一聲。
天地與他共鳴。
內(nèi)部的劍與外部的異象相互呼應(yīng),里應(yīng)外合的巨力間,畫卷產(chǎn)生了裂紋無數(shù)。
劍圣再揮一劍。
似老農(nóng)揮斧砍柴,并無寓意,只為斬斷。
劍氣遁入畫卷之中,在廣闊的畫卷里周游著,平面的世界被劍氣掃過,包裹它們的壁壘越來越薄,終于抵抗不住,撕裂開來。
劍圣破卷而出。
“你空有其魂,再無其他,這樣的你,絕非我的對手。”劍圣看著周圍雪一樣落下的卷,如此說道。
姬玄臉色微白,他說道:“我早已不是玄澤,攔你的,是不可觀三弟子而已。”
劍圣盯著他,握劍再舉。
姬玄橫劍。
劍圣踏出一步,劍卻沒有落下。
姬玄神色微變。
劍圣的身影竟消失了……
姬玄忽然明白,他并不想與自己糾纏,他此行的目的,只是為了殺死小師弟,他甚至可以無視自己的劍,全力去殺……柯問舟不惜一切,只是為了永絕后患而已。
姬玄的蒼藍(lán)色衣袍重新變成了紅色。
他看著劍圣消失的方向,揮劍斬出。
劍氣瞬息千里,千里化作畫卷。
他將畫卷折疊,一腳落在這頭,一腳落在那頭。
他邁出一步。
畫卷同時展開。
他一步跨域了千里。
姬玄如此反復(fù),與劍圣的身影越拉越緊。
而此刻,司命與寧長久已繞過了最中央的,古神尸骸堆積的白色的高塔,向著孤云城的方向掠去。
劍圣雖暫時沒有追至,但司命的神色并不輕松。
孤云城是中土的無主之城,落于一片被神祇攔腰削平的巨峰之上,以最中央的城為主,綿延千里,倒像是一堵隱在白云之間的城墻,其中聚集的多為仙家。
那里很有可能是劍圣早已布置好的另一道封鎖線。
司命雖藐視中土的普通修道者,但他們?nèi)粽娴膭邮郑瑒荼貢下麄兌萏拥哪_步。
而此刻,孤云城中,各懷鬼胎的人也已走出。
城頭上,一個白衣年輕人正和一位青衫大漢飲著酒。
兩人時不時地眺望云海,似在等待著什么。
白衣人兩手空空,青衣大漢卻背著一柄又重又大的鐵傘。
……
……
(感謝書友劍心之外青蓮開打賞的舵主!謝謝書友一直以來的支持,么么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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