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今內里是經脈破碎,還沒長起來;外面是傷痕遍布,動作大了都能撕裂傷口。
即便深知睡覺是浪費時間,可客觀上他也沒有練功的條件。
所以,除了睡覺,又能干什么?
眼睛一閉,棉被一蓋,沈獨就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只冬眠的青蛙。一開始還不怎么能睡著,可時間一久就迷糊了。
依舊睡得不安穩。
夢里面都是打打殺殺,還有倪千千不斷在他耳邊喊:沈獨,你要死了,你要死了。
睡著都覺得累。
于是沈獨又睜開了眼睛,一看外面日頭已經斜了不少,但距離太陽下山明顯還有一段時間。
他嘆了口氣,還是起了身。
二十七年,算得短命一點,是小半輩子;若按著倪千千的話來算,那已經是人生的大部分了。
從沒有一日這么閑。
沈獨覺得渾身不舒服。
不舒服他就喜歡給自己找點事來做。
往常在間天崖上還能時不時地出去轉悠兩圈,攪動攪動江湖上的腥風血雨。
可這小屋,這殘軀,能做什么?
目光又回到了書架上。
他眉頭皺得死緊,猶豫了許久,還是迫于無聊,走了過去,把書架上的經卷都翻出來看。
什么《妙法蓮華經》《楞嚴經》《金剛經》《大藏經》,通通看不下去,反倒是在最邊角位置翻到了一本《楞嚴咒》,略看出了幾分門道。
竟是一道清心的法門。
修持之后能引動身上氣脈按照一定的規律運行,排解雜念,靈臺清明,大大提高練功的速度,甚至很大程度上能避免走火入魔。
沈獨是越看越火大。
若他當年能有機會接觸到這般的法門,在修持了此咒之后再修煉**神訣,又哪里會因為心中的雜念而走火入魔?
不看到這法門,不知道也就罷了。
如今卻偏讓他知道世上竟還有這樣奇妙的法門,這樣奇效的咒訣,真是能氣得人吐出一口血來!
“賊老天就會玩老子?!?
薄薄的嘴唇緊抿,他抬手就把這一卷經書朝著另一頭摔去!
“砰!”
一聲悶響。
這本也沒什么,扔一本書罷了,還能撿回來。但不巧的是,這時候緊閉的門竟然開了。
那身形頎長的僧人提著食盒站在門外,沉落的夕陽的艷影將他身后的白雪與竹林都染成一片微紅。
唯有他干凈的月白僧袍如洗。
目光一垂,就看見了倒在墻邊上的《楞嚴咒》,書脊已經砸歪了一些,幾頁陳舊的紙也壓折了。
眉頭頓時皺了起來。
他望了坐在書案后面,因為他的出現有些愣住的沈獨一眼,便沉默著彎身將書撿了起來。
沈獨立刻毫不心虛地笑了起來,攤手道:“哎呀,你莫見怪,是你的經書太妙,我看得入了神,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一不小心就扔了出去??蓻]摔壞吧?”
僧人沒回應他。
只是走到了桌案前,將食盒放下,又細心地將這一冊《楞嚴咒》上沾著的灰塵擦去,撫平了書頁上幾條褶皺。
那動作,簡直不像是在照看一本書。
像是……
沈獨一下有些說不出來。
他覺得,就算是他素來最喜歡的、裴無寂在燈下擦拭著那一把刀時候的眼神,都沒有這僧人此刻的動作,來得讓人著迷。
于是他忽然道:“剛才是不小心,但現在我很想把你這一架經卷都扔出去,再看你一冊一冊一卷一卷地撿回來?!?
僧人依舊沒搭理。
他平直的唇線抿成的微微帶著冷意的一條,只將已經壓平了褶皺的書,放回了書架的角落里。
沈獨注意到,那位置正好就是自己取出書的位置。
嘖。
記性不錯?
眸底暗光隱約閃爍起來,他的目光再次忍不住落到了僧人的身上,依舊是看不出來半點習武練功的痕跡。
大約……
這《楞嚴咒》再有奇效,于這僧人而也不過是普通的經咒吧?
“這頓吃什么?”
他懶得再提自己方才摔書的那一茬兒,只將目光一轉,直接看向了放在自己面前的食盒。
也不待僧人有所反應,沈獨的手已經伸了過去。
食盒就是最簡單的木質食盒,刷過一層清漆,但看得出已經用了很久了,漆皮有些脫落。
但在他拿開盒蓋的一瞬間,竟有一片誘人的香氣飄了出來。
沈獨愣住了。
食盒的最上層,端端正正地擺著一只白瓷小盤,里面躺著幾塊用碧綠的荷葉包裹起來的金黃雞肉。
荷葉的清香,雞肉的油香。
頃刻間就混雜到了一起,可半點也不讓人覺得膩味。
“荷香葉包雞?”
他一下就辨認出了這一道菜來,頓時驚訝不已,險些都要懷疑自己是看錯了。
“你竟然真的……”
中午的時候,才跟和尚說,他這樣的傷患得吃肉,沒想到下午就有了?
他還以為……
眼神一下就變得古怪了幾分。
沈獨將目光從這一盤葷菜上拔了出來,看向了站在桌案前的僧人,玉面慈悲,脖子上還掛著一串細長的念珠。
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種動輒破戒的酒肉和尚。
“你這肉,不會是專程下山去買的吧?”
他悶笑了一聲,暗覺樂不可支。眉梢一挑,那一雙丹鳳眼勾起來,斜斜地睨了那僧人一眼,竟有幾分難得的風情。
“怎么,這么怕被我吃了???”
恬不知恥。
得寸進尺。
僧人實在懶得搭理他,也不看這食盒一眼,直接走到墻角,將靠在墻邊上那一只不大的藥簍提了起來。
看樣子,是要出門采藥。
沈獨自然知道他給自己用的藥都是山上剛采來的,桌案上剩下得也不多,去采藥也正常。
可……
眼見著那僧人要打門里出去了,他不知哪根筋忽然不對了一下,竟然問了一句:“和尚,肉都有了,酒哪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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