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烏吉雅和他成婚后過得很幸福。
她搬出了母家,和阿穆爾有了屬于自己的氈帳,就在哥嫂家附近。
他們會一起在草原騎馬放牧,累了就并排躺在新長出的草地上,十指相扣,望著一望無際的藍天,去數天上有多少只飛翔的海東青;秋冬兩季的夜里,他們坐在篝火前取暖,火邊陶罐中裝著羊奶,和他從晉商手里買來的茶葉一起烹煮。
烏吉雅從來沒喝過茶葉,這種奢侈的東西只有匈奴貴族才能享用,他卻讓她知道了是何滋味。
阿穆爾很愛他,她也很愛阿穆爾。
烏吉雅常常在想,幸好當時她救下了他。
很快,他們就有了一個兒子,兒子長得更像他一些。
阿穆爾的才能遠不止于此,部落多了他,迅速變得強悍起來。他指揮作戰、訓練士兵簡直是一流的水準,叫其他部落再不敢輕易來掠奪。
也許他從前在大晉時,就是個了不起的將軍。
烏吉雅日漸生憂。
阿穆爾忘記了從前的一切,忘記了晉匈之間的血海深仇,才融入了草原上的生活。
若有朝一日他想起來了呢?會不會丟下她、丟下他們的兒子?會不會嫌棄她骯臟,嫌棄他們的孩子血脈不純?
……
三年一晃而過。
三年后,烏吉雅又懷上了一個孩子。
阿穆爾此時在草原上名聲大噪,好幾個有名的部落都降服于他。
“真希望這次是個女孩。”阿穆爾把耳朵貼近她的肚子,去聽孩子的胎動,“如果是個女孩,一定要像你一樣,這樣才漂亮。”
烏吉雅笑道:“像你也好,你生得好看,怎么樣都不吃虧。”
二人濃情蜜意時,哥哥慌忙騎馬來訪:“烏吉雅,阿穆爾,出大事了!單于帶著人馬到部落了!”
烏吉雅眉頭緊皺。
大單于呼延巴莫是個心狠手辣之人,他弒父奪位的行為便是在匈奴人眼中都是野蠻反骨的,三年前他帶著人出現在部族,就是為了讓他們交出財物、馬匹和糧食,供他去攻打大晉。
三年后又來,肯定又是要他們湊錢打仗。
可這次烏吉雅預料錯了。
阿穆爾的名聲傳到了單于庭,更有好事的說草原上的霸主未來會易主,單于是專程來會一會他的。
她無比忐忑,和一臉鎮定的阿穆爾一起去會見了單于。
豈料單于剛一見到他的臉,就怒不可遏,說著她聽不懂的晉語:
“衛驍,老子千算萬算沒算到,你竟然逃跑到我們匈奴部來了?”
烏吉雅以為他應當聽得懂,他卻用匈奴語不卑不亢地向單于問好。
這一問,單于和身邊人都變了臉色。
……
阿穆爾成了單于麾下一名大將,烏吉雅跟著他一起搬去了單于庭,連帶著哥哥嫂嫂,過上了從前想都不敢想的日子。
所有人都說她命好旺夫,嫁給了一個了不起的男人,改變了家族運勢。
不久后,晉匈再次交戰。
與從前連敗的戰況不同,這是一場久違的勝仗,單于大喜,對阿穆爾稱道不已。
烏吉雅并不為他感到高興。
她為他的勝利敢到痛苦。
兒時她覺得晉人兇殘,對草原步步緊逼,尤其那個封狼居胥的霍云還有衛大司馬,打得他們從此再也沒回到焉支山、祁連山故土。
老一輩的人們都會唱,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婦女無顏色。
直到后來遇到阿穆爾,她才發現,晉人不是洪水猛獸,晉人也是善良的。
他無意間手刃了很多真正的同胞,他一雙彎刀下斬殺了無數晉家兒郎,這些男郎又是大晉多少女兒的心上人呢?
戰爭無情,這是她不忍看到的。
不久后陰山一帶重回匈奴掌控。
烏吉雅跟著他們回到陰山,她不要命似地跑向了當初撿到他的地方。
那里埋了他的晉軍鎧甲,埋了他的環首刀。
她挖出環首刀,仍舊光潔如新。她很想把環首刀送還給他,告訴他,阿穆爾,你離開吧,不要再對同族造殺孽了。
可是就算他離開了,能平安回到故土嗎?故土的那個大晉皇帝,會原諒他的背叛嗎?
烏吉雅含淚埋回了刀。
兩年后,晉軍被逼回了邊境防線。
她常聽人說,單于得了阿穆爾,相信不久后就能搗破大晉防線,讓他們縱馬直下,直取長安,殺了晉帝,搶走大晉皇后。
她并不希望那天到來。
一個雪夜,晉人邊城走出一個單槍匹馬持節的將軍,正值兩軍交戰前夕,他是來出使談判的。
他叫薛逸,長得比女人還漂亮,可匈奴人知道他有多難對付。
他是專程來找阿穆爾的。
烏吉雅和阿穆爾在帳中與兩個孩子玩鬧,薛逸進帳時,見到阿穆爾的面容,震撼地久久都沒回過神。
她當時知道,薛逸一定是他的故友。
她還看到薛逸把環首刀扔在了他腳下,她不懂這是何意,阿穆爾同樣不懂。
他徹底忘記如何做一個晉人了。
薛逸,一個八尺男兒,是夜垂淚離開匈奴大營。
再后來,二人交鋒,他親手殺了薛逸,那一天阿穆爾是有些不正常。
回營后,烏吉雅問他怎么了,他說薛逸臨死前,緊緊握住他的彎刀,不斷說著晉語中“還”這一字,隨后漸漸沒了氣息。
烏吉雅臉色蒼白,她知道,也許她很快就要失去阿穆爾了。
終于有一天,他不慎墜馬,想起了所有事。
距他遠離故土已過去整整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