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尹做出了決斷,被他斥責了小廝阿澤心里卻不好過。
一不好過……便想起那位公子了。
這幾天,倒是和那位公子成了好友。那李公子應該是個富貴閑人,而且是個極溫和善良的富貴閑人。那夜遇見之后,第二天不巧又碰到了。
本以為對方會在白日里自矜身份、不與自己這樣的仆從搭話,哪知對方卻熱絡地先打了招呼,叫他心里著實感動了好久。偏偏和這位李公子說話,心里又著實舒坦。明明只是閑聊,只是客氣話兒,但從他的口中說出來,卻好像帶著富于節奏感的魅力——讓他只覺得自己的心,像是浸泡在溫水里了。
這么多年,何曾有過這種體驗。
便敞開了心,將自己的煩惱都說了。煩惱說了,日常生活里的瑣碎事也說了——今天大人吃了什么喝了什么用了什么,盡數說給他聽。罷了自己害臊,說是不是講這些事,你全沒興趣。但那公子又只溫和地微笑著搖搖頭,說朋友之間嘛,可不就是這些瑣碎事。
朋友之間……李公子,將自己當成了朋友了。
懷著這樣的感動,阿澤從后院出了小門,拐過一條小巷子,便又瞧見那位李公子,正站在一顆柳樹下。他手持一柄折扇,在手心里輕輕地拍。扇骨和掌心打出聲響,像是一下一下敲打在阿澤的心里。
這么聽著聽著,他的腳步就下意識地,同那敲打聲同步了——他自己都沒察覺。
最近每日都要見一見面,就在這里,在這顆柳樹下,兩個人。有的時候,會偶爾有一閃而過的念頭掠過心頭——我這像是著了魔。但這樣的想法,很快就被忽略過去。
他仍會來見這位李公子。
“你家大人今天狀態如何了?”那李公子問他。
“仍是……煩躁。”阿澤說,“大人近日……是見了我就煩躁。”
他的語間帶了些委屈。獨自委屈了一會兒,又抬頭:“公子可有什么教我?”
李公子——李云心,笑了笑。他微微壓低了聲音:“你今日回去,對你家大人說——在他用膳的時候對他說——這味道,您可還滿意?”
有的時候,阿澤會覺得李公子的某些話,語調有些怪、語氣也有些怪。但他偏偏說不出,怪在哪里。更怪的是,他說一遍,自己就學會了。學會了,同大人說話的時候,便也情不自禁地那樣說。
但總想……李公子是這樣的璧人——自己的口氣像他,定然是好的吧。
這時候,又聽見李公子用折扇敲了敲掌心,低聲道:“去吧。”
阿澤便夢游似地轉了身,心滿意足地、邁著奇特的步伐,往回去了。
等見他消失在了街角,李云心才后退幾步、靠在柳樹上,重重地出了口氣。
很累。但是……
很刺激。
第一次試著這樣做——暗示引導一個人,然后通過他,去做本該自己親自完成的事——就好比通過什么遠程控制,操縱一個傀儡的手臂、再通過這傀儡的手臂,操縱另一個人,去完成一幅精雕細琢的畫兒。這種事,他前世就想嘗試,但從沒這么好的機會。
這一次……是這小廝自己送上門了。
而這個時代的人,心防,真的就如同白紙一般。
沒有體驗過那樣豐富而繁雜的信息轟炸,即便是一個惡人,從他所精通的那個領域的角度而……心思也單純得像一張白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