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又看李云心,發現對方臉上微微露出“原來如此”的神色。他就在心里出了口氣——跟他說這話,也是為了李大人。他把這事做成了,只漏了一個少年,誰會在乎?
見少年識趣,心情好了些,便道:“日后你來我手下做事,也要記著今天的事。順勢、借勢。既是雪若中意你,我看你也算可造之材,日后至少也讓你過上個衣食富足的日子。只是你要記著雪若的這份情誼,不可辜負她,否則被我知道了,我有的是法子——”
說到這里,被李云心打斷了。
“尹先生?!彼麆傁胝f不必稱自己先生自己只是個武人,便聽見那少年又說,“尹先生,您這個邏輯就不對了。講道理,如果我能把事情推給那老頭子的話,我的人品就肯定不大好。那我的人品都不好了——你怎么能保證,我以后不辜負尹小姐呢?”
兩個人這時候已經走了一段路,前方隱隱看得到府衙的飛檐襯在藍天下。
因為快到府衙,附近的行人也便稀少了,李云心就停住腳步走到一顆粗大的垂柳邊。
尹平志因為他眼下所表現出的、與自己一直以來料想的完全相反的態度而感到驚訝,便也下意識地隨他停了下來。
就看見李云心開始解外衫的扣子。一邊解,一邊說:“尹先生,無論怎么說,我都得謝謝你。不管你真的是從尹小姐的角度出發、看在她的面子上,還是覺得我的確是個人才,或者,哪怕,是站在李府尹那里,想為他省些麻煩事、也給自己尋點兒功勞?!?
“您跟我說的我都懂。那,如果換了尋常人,大概就按著您的路子走下去了。”
他脫掉了外衫,掛在柳樹枝上,又開始解里衫。
有幾個路人看見少年當街脫衣,投來好奇的目光。但尹平志板起臉陰陰地看他們一眼,那些人便趕緊匆匆走了。
尹平志已經覺得不對勁了。他覺得自己剛才的“好意”似乎被辜負了。這少年……
和他想的不一樣。
“你在做什么?”他陰沉著臉問,“說這些,又是什么意思?”
“沒別的意思,就是說清楚我的想法,避免大家尷尬。我對尹小姐,沒有其他的想法。她喜歡我是她的事,不是說她喜歡我,我就一定會做上門女婿之類的——您怎樣子,其實也會讓女孩子為難?!?
“另外一點,您看,我在那廟里住得好好的。忽然跑來一個人告訴我你得搬走,不然弄死你,因為我想要這廟。這我就不樂意了。換做別人呢,哪怕自己有辦法解決這件事,大概也會先領了您剛才的好意,說好好好,對對對,然后再繼續做自己的事?!?
“但是我這個人呢,我脾氣比較怪。我傲嬌。”李云心已經脫了里衫,只剩一身短衣。這才把新制的那件青灰色鱗紋里衫穿上,扣扣子,“要是遇到什么大妖怪,我一點辦法都沒有,我馬上就得慫了,裝孫子好活命。但是遇到別的事情,我覺得或許能解決的呢,再裝孫子我心里就不痛快。就比如今天,現在,我要是點點頭說好,我心里就不舒服。那,我就不想這么干?!?
他在尹平志愈發陰沉的眼神中又穿好了外衫,看著他說:“所以尹先生,我不樂意那么干。劉老道人不錯,他也沒勾結什么盜匪。這就是我能說的了?!?
尹平志盯著他看了會兒,忽然冷笑一聲:“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或許能解決’?”
“你,李云心,原名李筱,業國人,父母雙亡。自七歲起就做道童畫童,會一點小把戲——早叫人查過你。你是覺得,憑借你那點小把戲,就能‘或許解決’這件事?”尹平志冷哼一聲,“你是搞不清楚狀況?道統和劍宗的高人,已經在府衙設了禁制。別說是你,就算是你從前那些歪門邪道的師傅,進了府衙的門,也用不出一丁點兒的手段!”
“說盡好話你不聽……呵呵。雪若?你當真以為我會要她嫁給你?哼,我倒要看看,你這個不識抬舉的小子,能有什么辦法?”
李云心一愣。
李筱?
業國?
什么鬼?
去查自己,他可以理解。但是查出這么個結果,身為公人的對方還無比篤定……怎么回事?
但他這愣,在尹平志的眼中成了“被喝破身份”的愣。
他再冷笑:“故弄玄虛。這衣服是雪若給你制的?我不知道你想打什么主意,但是這次你進了府衙的門,就別再想出來——這身里衫,留著入土吧!走!”
李云心就一不發——在他身前,像被他押著那樣走了。
眼下他沒心思計較別的事兒,只是在想——那個“身世”是怎么回事?
有人……在幫自己?
誰?
但他思索了一會兒,就暫時放下這個念頭。
無論如何,先理清楚接下來的事兒。
一刻鐘之后,拐上府衙的長街。白日里,艷陽高照。無面鬼們有些萎靡,但仍在。他從它們當中穿過……毫無反應。就好像他不存在一般。
李云心不清楚是不是因為自己的神魂比較特殊。九公子那夜看他的命,說他“有趣”,白云心,則說他“香”。大抵……是因為自己那個與眾不同的身份。
但的確感受到了禁制。由道統和劍宗弟子所布下的、幾乎搭上了李府尹整個家產的禁制。他身體里的禁制和這里的一比,就好像小舢板之于航空母艦。
尹平志是外行人,不懂。只聽說高人們施了法,邪魔就沒法兒施法作祟——倒是說對了。
不過,他今天本來也不是來秀什么法術的。
他來秀技術。_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