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接觸的時間實在太短。哪怕今晚他已經使出渾身解數,還是在最后一刻惹惱了他,差點被殺死。
問題在哪里?
明明那個神經病說自己住在附近、又要他猜,是如何找到這里的。
得了解他。得先試著了解他。
必須要對他了如指掌……
這個神經病。
李云心盯著老道這么看了一會兒,眉毛忽然一挑。
他想到一件事。
……
……
劉老道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了。
醉了酒竟然一覺睡到天亮,大概是因為那木南春確是好酒。只是身上有點兒酸痛,像是摔的。
窗戶半開著,小院里起了淡淡的霧。混著水汽的清晨空氣夾雜草木香吸進肺里,劉老道便覺通體舒泰。然而等這股子舒服勁兒過去、他頭腦更清醒了些……
老道就一下子苦了臉。
他想起自己昨天還夸下海口說絕不離開這兒……
媽呀,呸!喝酒誤事!沒想好的事兒,就那么說出去了!
想到這里他就躺不了。一把掀開了薄被,抹把臉,拿手指梳攏梳攏頭發,就愁眉苦臉地往李云心住的正房趕。
一進門,正看見心哥兒在吃他的“三明治”。就是用兩片煎好的饅頭,夾著菜葉、醬肉、雞蛋,用手拿了吃。
之前老道好奇,問這個吃法,這個名字,有什么說道。
心哥兒就告訴自己,三明者,指的是中間的三樣。葷,是醬肉;素,是菜葉;不葷不素的,是雞蛋。這三樣事物包含了大眾尋常能吃到的所有種類的食物,又取了“三”——三生萬物之意——吃這三樣,實則就是在吃天下食物,是在修心服氣。再用兩片饅頭夾了,乃是固本——不叫這三樣食物的元氣,跑了出去。
吃這東西,是修煉,也是明心見性,此為“三明”。
而“治”,則有研究、修習之意,更表明這并非僅僅是在吃,也是在修行。
合二為一,取名“三明治”。
老道油然起敬,心想,高門大派的弟子,果然不同。他從前堅決不這樣吃,認為這樣拿著吃,有失體面,像個孩子。但聽李云心講法之后,茅塞頓開,每日清晨都給兩人做“三明治”。
心哥兒似乎對自己能這么干很高興……
但是劉老道卻總覺得他臉上有著某種古怪的笑意。
李云心一邊在那吃那東西,一邊在分快地翻閱桌上的一摞冊子。
劉老道掃了一眼,先驚訝起來:“心哥兒,你看這廟志做什么?”
李云心頭也未抬:“先跟你說個事兒扶好門別激動。昨晚那妖怪來了要吃你我跟他說你是我的仆役他就不吃了。以后他再來你就扮演好我的仆役的角色。行了把門帶上去外面驚恐——我還有正經事。”
劉老道第一次聽見李云心用這樣的語速同自己說話,愣了好半天。張口要問,卻看見桌上另一邊已經摞得老高的十幾本冊子,意識到心哥兒是一夜未睡。因而深吸了一口氣,慢慢退出門……任由自己心中驚濤駭浪去了。
那妖魔,昨夜竟然來了?!
心哥兒他……又保住了自己的命啊……
李云心見老道悄悄退出去,就繼續開始……看廟志。
大慶朝有“廟志”這東西。李云心從前知道“縣志”,但來了這里之后,才聽說“廟志”。
大慶朝的龍王廟一種比較奇怪的東西——他沒法兒從原來的那個世界里,找到類似的“機構”或者“組織”來類比它。
只要有地,就可以建廟。無論是香火信徒集資,還是哪個大戶獨自出錢,建好了廟,去官府報備,說這是干嘛的。其他的廟,都沒什么特別的約束,唯獨龍王廟——會有一個義務。
龍王廟的廟祝,需要記錄當年的雨情。
倒不是說要你將每一天的事兒都記錄下來,而是說,某年大旱,某月某日幾多幾多人來廟里求雨,又是何時下了雨——逢此大事,就要廟祝記錄下來。
李云心推測,是因為大慶朝沒有“氣象局”。于是某位高人一拍腦袋——得,龍王廟來干這事兒吧。
反正是求雨嘛。
但除此之外,這廟志里還記載了另外一些東西。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某一位廟祝開始記錄,在某某次降雨前后……本地有幾人失蹤。這件事一旦開始,就慢慢地成了習慣,被一代代地保持下來。
李云心便是用一整個通宵的時間,看完了這廟一百四二十年來的記錄。
然后他合上最后一本冊子、用手指揉了揉額頭,走出門去。
劉老道不在。大概是去打掃前庭了。這幾天要過堂,又遭人誣陷、前庭來的香客少了,便也疏于打理了。
霧已經散去,李云心就坐在屋前的石階上曬了會兒太陽。
他覺得,自己知道那九公子的真身了。
昨夜九公子已經說得分明,但他只擔心通明玉簡,只記住了,卻沒有深思。
九公子說——“進門之前你可曾看見我?哈哈,你是看見我的了。只不過……嗯,那夜我也無趣得緊,還在躲一個讓人生厭的家伙”。
他說自己在進廟門之前,就看見了他。而他,在躲避什么人。
被兩個劍士追殺的那個雨夜,他在摔進廟里之前,的確向廟宇的房檐,瞥了一眼——就在那個短暫瞬間李云心借著電光看到了極遠處的一角飛檐。檐上雄踞一只烏青色螭吻,在沉沉雨幕中瞥了他一眼。
九公子……
不是妖。
他是螭吻。
龍的第九子。_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