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能壯膽,是好東西。
看見李云心的時候,喬佳明正蹲在一株百年的槐樹后,手里握著一個粗瓷小酒壇。見他身影的第一個反應是一哆嗦,下意識地想要逃。但這感覺很快消失不見,并且在他又往嘴里灌了一口酒之后,被洶涌的恨意取代。
因為那李云心,并沒有發現自己。
哈……他也有疏忽大意的時候。
他也還是個人。
是個人又不是妖魔,也不會什么仙法,只是運氣好,嗯……殺了那府尹……
至于怎樣殺的?嗯……誰耐煩管。只是運氣好罷了。
也還只是個凡人。
被酒精麻痹的頭腦跳過了幾樣關鍵事實,只關注最清晰、最直觀的事情。
李云心在向喬家走。
他沒有發現自己。
自己可以殺了他。
喬佳明又喝了一口酒,將瓷瓶在地上反手一摔,便只剩了一個斷茬。然后他握著這東西,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不少人注意到了這個大清早就滿身酒氣的人,但并沒有給予太多關注。在這樣的時代,信息的傳播效率還極其低下。哪怕是李府尹死掉這樣的大事,到了如今也還是有不少人并不知曉的。
但另一個人,卻格外地多看了他一眼。
這人是個女人,之前正站在街邊。要說穿著,實則是很普通的。穿這個時代、這個季節女子常見的白色羅衣,外面罩著淡青色的薄紗外衫。這樣的打扮,倘若手里持一柄團扇,就是一個弱柳扶風的小家碧玉。
但這女子在腰間用絲帶束了一下子,整個人的氣質就提了起來。既有女孩子的柔弱可愛,卻又藏了幾絲英氣。
再看她的臉,會發現她只簡單地梳了個道髻,插一支木簪。但兩縷順滑的青絲自兩頰垂下,在肅然之中多添了幾分女人味兒。
至于長相……
你挺難描述她的長相。路人們都可以看到她的臉——絕不會對她的長相心生反感、厭惡。但也絕不會起什么驚艷、猥褻的心思。仿佛在見她的時候,腦海里就生出一團模糊的云霧來,將“這個女人是美還是丑”這樣的心思給阻絕了。
現在這個女人就空著手,站在兩邊的一顆樹下,周圍幾步都無人。這方寸之間,仿佛她自成天地。她看著路人來來往往,又看到遠處喬佳明的動作,便輕輕地側側頭,咦了一聲。
“有意思。”她說。
實則她這句“有意思”,說得波瀾不驚,幾乎沒什么語調起伏。仿佛眼前這個人來人往的花花世界對她而都是浮云一般。但就在這一片浮云里,看到一個小小的氣旋。
“有意思”——比完全的提不起興趣,稍稍“有意思”一點罷了。
但即便是這一點,也足以令她一抬腳,跟上去了。
渭城雖然是當世大城,但也沒法兒像李云心那個時代一樣,路邊見不到一點兒泥土。女子站立的地方是樹下,黃土地。因著這幾日都沒落雨,地面上覆了一層塵土。
但她走開之后……那里卻連一個腳印兒都沒有。
這女人的腳底,和地面始終隔了一段不易覺察的距離。
她是……踏著虛空走的。_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