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往道士們暫居的客棧去,李云心卻是往出城的方向走。他在自己身上下了個簡單的符,因此走起路來就像一陣風,快,卻沒快到引人注意的程度。
他用半個時辰的時間出了渭城,估摸著才是早上八九點鐘的時間。一出城,風貌便大不同了。往東邊看,是一道延綿如龍的山脈,往西邊看,便是一一馬平川了。一條平整的官道直向北去,如果沿著這條官道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最后就會抵達慶國的首都,京華。
但李云心和一些牛車、馬車、挑著菜擔子的小販同行了一段路之后,便拐上另一條了。
這條路雖沒有官道規整,然而兩旁都生著郁郁蔥蔥的一排樹。樹木再向后是灌溉的溝渠,然后便是大片大片的肥沃田地。這路上行人稀少,只有個農婦緊緊挎著臂彎的一籃子鵝蛋、警惕地提防了他一段路之后,便拐去另一條小路了。
于是只剩下他自己,又走了半個時辰。
兩旁的樹木漸稀,視野逐漸開闊。空氣里有些許的水腥味兒,并且周圍不再只有鳥鳴蟲鳴,而是多了些背景音。
再走一段路,便終于聽得清奔騰的水聲了。
道路的盡頭是一個渡口。泊著兩三條小舢板,遠遠見李云心走過來,便有船家高聲問是不是要過河。李云心看了看,搖頭。于是那幾個人就又閑聊去,不理他。
他下了路,沿著河邊走。河邊生著茂密的蘆葦,不見河灘。這渭水也不知道有多深,但此處極寬。剛才那渡口的河對岸應當也是有碼頭的,可是即便以李云心的視力也看不大清——隱藏在水霧里了。
說這里是一條大河,但即便是說一個大湖,也會有人信的。
李云心被這樣寬闊的水面震懾得有些失神,更看見水面上有不少巨大的漩渦、以及湍急的水流所帶出的浪頭——在這樣的水面之下,不知道隱藏著多少妖物呢!
他干脆又走了幾步,走上河邊的一個覆滿如茵綠草的小山包,站在這里又認真仔細地瞧了一會兒。
據他所知,慶國是一個內陸國。這世界上的皇朝有很多,慶國并不算最大的一個,但也不是最小的一個。既然慶國是內陸國,那么這一段就不會是渭水的入海口,而是中游。一條大河的中游尚有如此氣象……這渭水下游,當真不知道有多么雄渾壯麗了!
他耳邊水聲激蕩,身周水汽蒙蒙。看著這水天一色、不見岸頭的景象,過了好一會兒才長長吐出一口氣。
怪不得……有人要爭天下。
坐在書房里的時候,天下兩個字只是一個寬泛的概念。你可以想象山川河流,但在想象中你就像是一個巨人,在俯瞰它們——它們縮微在你的意識里。
可如今親眼見到這景象、僅僅是見到這樣的一條河便已覺得壯闊,這整個天下,又該有多么壯麗非凡!
倘若……再加上這么一個想法——
這渭水……就要是我的了。
我很快要成為這煙波浩渺、波瀾壯闊的渭水之主——渭水龍王了!
李云心憋了一口氣、直勾勾地盯著極度寬闊的水面看了足有一刻鐘,才終于又吐出去:“……好像這么想,感覺就好很多了。”
“好吧……我的朋友,那咱們該見一見了。”
于是他便從袖中摸出一張紙,手指一彈一抖,這紙便化作了灰。
九公子的虛影兒憑空出現,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盯著他。李云心耐心地同他對視一會兒,這虛影便漸漸模糊、消失不見了。
他就在如氈的草地上坐下來,在風聲與濤聲里,輕輕哼起一首歌——
“目擊眾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遠在遠方的風比遠方更遠……”_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