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從云子的敘述之后,劉凌稍沉思了一會兒。
然后輕聲道:“是我想多了么?”
從云子并不清楚這位仙子是不是在問自己,又是在問什么。因而只小心翼翼地不吭聲,亦不敢走開。
劉凌就這樣把玩了一會兒那提子的梗,才隨手丟在桌上:“那件事你使人傳出去了?”
“是。”從云子忙道,“那尹平志已經知道那事了。此時大概覺得是李云心殺死了他侄女……必然會去找那老道不痛快。但……仙子要料理那老道,廢掉李云心,法子多得很。何必這樣費周章?”
凌空子微微笑了笑:“不是為他。”
“好了,你且退下吧。”
她抬起頭向外面望了望:“我又不是傻的。”
……
……
李云心回到龍王廟的時候,起了些微風。
他穿過前庭、進了后院,看見劉老道在院子里等他。
這老頭子今天大方起來,置辦了一桌子的酒菜。那石桌擺不下,就用一張云紋四方桌擺了,其下還置了席。
老頭子端坐在桌前,李云心一進門,就發現他目光炯炯地看著自己。
他先微微一愣,然后笑起來:“這是做什么?”
但劉老道只跪立起身,倒了兩杯酒,以鄭重而嚴肅的語氣道:“心哥兒,你來坐。”
李云心搖搖頭:“搞得這么正式。”
但還是走到那席邊、脫了鞋子,跪坐了。
酒席設在小院的池塘邊,略有些水氣。但水氣蒸著庭院里的其他植物,味道就極香甜了。
老道深吸一口這香甜的氣息,先飲下一杯酒。李云心也要拿杯子,但老道忙攔住了:“心哥兒,你還有大事要做,不宜飲酒。”
李云心也就笑著放下杯子。
老道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飲下,才長出一口氣:“心哥兒,你要走了,是不是?”
李云心眨眨眼:“嗯?”
“我知道你要走了。”劉老道認真地說,“老道我沒有你聰明,但也總覺著,比常人要機敏些。你又教了我這些日子……我再不知道,也枉費了你的心血了。”
“心哥兒,你說要把他們……都殺了。老道我知道你這是一時氣話。但是其他的法子,你一定是有的。你不會跟那凌空子去瑯琊洞天——這個我知道。你是喜歡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性子,去那種地方,簡直是要了你的命。”
“說得好。”李云心贊許地點頭。
“所以我想……你是想要逃走。弄出些什么事情,自己走。這些天你在城里轉,到處作畫,又去喬家那宅子里弄了些事情,都是在布局,對不對?”老道說到這里,又飲了一杯酒,似乎積攢了一些勇氣才說道,“心哥兒,我想要跟你走。”
李云心本在用筷子將一疊素炒里的姜絲往外挑。聽見老道這句話,下意識地“啊”了一聲,轉眼看他:“……跟我走?”
“心哥兒莫以為老道我是個怕事的。”劉老道睜大眼睛看著他,表情嚴肅極了——于是李云心便知道這小老兒……飲了三杯酒,又醉了。
“老道我……姓劉。心哥兒一直未問我本名,我也沒有說。實則我的本名是……劉公贊!”老道說了這話,頓一頓,略有些期待地看著李云心。但在發現對方對這名字實在沒什么感觸之后才嘆口氣,“啊呀。我糊涂了……你那時候……還……嗯。老道名頭最盛的時候……還是三十多年前呀……”
“那時候,唉。我本是,這渭城附近……有名號的當家呀。心哥兒也該知道這當家是個什么意思。實則,就是做盜匪的。那時葵子對你說我的過往——那都是我來哄她的。”
“我年輕的時候家境不好,但頭腦好。學了些跑江湖的手段、認了些字,和一群渾人混在一處。便覺得老天對我不公——我這樣頭腦機敏、斷文識字的人,如何不得出頭,窮困潦倒?”
“正趕上和村里一富戶起了爭執,失手刺傷了人,恐官府索我,就逃了。然后……結識了孟噩。那時候他也二十上下,學了些武藝。我雖不通武藝,但也不是酸腐的書生。我們兩個人意氣相投一見如故,便說這世間不平事這樣多……何不替天行道!”
聽到這里,李云心微微笑了笑,挑一下大拇指,繼續細嚼慢咽地吃東西。
老道又飲了一杯酒,嘿嘿一笑:“嘿嘿……替天行道。我們想的是好的……聽哪里的大戶為富不仁,便去殺了。聽說哪里有一伙流竄的盜匪,也去殺了。有時候裝作運鏢的鏢局,在山道上來回走,有來劫道的,也殺了。”
“那時候我們沒有寨子、居無定所,只四處游走。一邊躲著官府,一邊躲著黑道上來尋仇的。我們十幾個人,膽子大。那孟噩武藝高,殺人多,人叫他殺人鬼。我……不通武藝,但出謀劃策,事情只交給他們去做——他們叫我鬼算子。”
“啊……鬼算子,劉公贊。那時候……這渭城黑道上,哪個人不知道我的名聲。”
劉老道閉上眼,在往日的那段歲月里略沉浸了一會兒,才又跪坐下來,嘆口氣。
“后來便出了事。往日里,他們去辦事,我是謀劃的。兄弟們都怕我不通武藝出了閃失,只叫我坐鎮后方。有一****飲多了酒……也便跟著去了。”
“那次是個大戶,為了秋租打死了一個佃農。兄弟們聽了便說要除害。我扮作教書先生去那那戶所在的村里探查了四日,回來定了個里應外合之計。到那一日一切都很順利,我也在場。但那時……見他們殺人,我便覺得不痛快了。”
“那人的發妻、幾房小妾,都一并殺了,還要殺他獨子。我說與這小兒何干?孟噩說,斬草除根。總之最后……唉。”
“我平日也知道他們殺人。但只是聽著他們說。這一次親眼見他們殺人……回去之后,我便安不下心了。況且過了些日子又知道……那人,不是那大戶打死的。只是喊去、催了些租,定了個日子……那人回去之后,急火攻心死了。而和那大戶有嫌隙的無賴,故意編了這話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