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量子的魂魄并不能語,但眼中已透出恐懼得近乎瘋狂的目光——
沒人,比他更畏懼死亡——尤其是在一直堅信自己絕不會真的死去、任何思慮當(dāng)中都沒有“死”這個選項的情況下!
那李云心……怎么真敢殺他?!
要被閻君追魂索命的呀?!
他又怎么會是什么陽世判官?!
這世上已知的陽世判官,一共也不超過雙掌之?dāng)?shù)!!
但就在他真的想清楚這些事情之前,李云心已經(jīng)鄭重地后退了三步遠(yuǎn)。
隨后……
他的鱗甲張開了。
不久前被他痛飲進(jìn)體內(nèi)的十幾壇酒水變成濃烈的云霧,自他的鱗甲之下裊裊升起。最初是一絲一縷,很快變成繚繞在身邊的霧團(tuán)。隨后那云霧聚集成云朵,并且開始慢慢翻滾。
便是與此同時,月光也被遮蔽了。
清量子抬頭,看到天空中也出現(xiàn)了濃重的烏云。李云心身邊的霧氣翻滾,那烏云便也隨之翻滾。但聲勢更為浩大、翻卷得更加猛烈!
一刻鐘之后,整座渭城上空都被濃云籠罩。
電光,自烏云中亮起來!
清量子聽到了滾滾悶雷的聲音——
隨后便是炫目的光亮。
縱然有千萬般困擾驚慌難以置信、在心中狂呼他怎么真的敢?!
——但那的確是他最后的記憶。
被云霧包裹的李云心鱗甲猛然開合交錯,于是那渭城上空的云層之中的電光便愈發(fā)熾烈!一道道電蛇翻滾游走糾纏,最后匯聚成第一道粗大的電芒——
一閃!
轟鳴!
一條連接天地的亮線正中那被鐵索鎖住的魂魄。
沒有任何抵抗、也沒有任何異像。由云層中七七四十九道雷電匯聚而成的九霄雷霆火在一瞬間徹底擊散清量子的魂魄……
轟殺至渣!
這一擊過去,李云心深深地地吸了一口氣。于是圍繞在他身周的云霧盡數(shù)被他吸入胸膛。而那原本聚集在渭城上空欲作傾盆之勢的雨云,在剎那之間煙消云散,重現(xiàn)一輪明月。
李云心站在原地、盯著清量子方才被轟殺的地方看了一會兒,低嘆一聲。
隨后身體陡然縮小,重新化出了人形、衣裳。
再往上清丹鼎派駐所的方向遙遙望了一眼之后,轉(zhuǎn)身便沒入小巷中。
他穿街過巷,走了將近兩刻鐘。才終于有人三三兩兩地從家中探出頭,看外面的情況。
清量子封死了街道,李云心則作法提前驅(qū)走了附近的居民。一切都未驚動這渭城里的人——除了突如其來的濃云狂風(fēng),以及閃電。
上一次渭城上空出現(xiàn)這種異象之后帶來了大災(zāi)難。這一次人們再次惶恐起來。然而他們來到街上擔(dān)憂了好一會兒。也沒有再次聽到巨響或者煙霧,于是有人說,或許這真的只是一場突如其來的狂風(fēng)驟雨。
這時候李云心已經(jīng)到了城南。
城南是渭城里商賈貴胄聚居之地,在此刻亦不顯慌亂。一些大戶人家的家丁被武裝起來來到街上探查,在確認(rèn)無事之后又慢慢退回府中。
李云心沿著一戶人家高大的院墻走了一會兒。隨后在月光里停下來。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長,他就轉(zhuǎn)過身——發(fā)現(xiàn)白閻君站在自己的影子里。
“我還以為會有好戲看,怎么就那樣轟殺了?”白閻君不慌不忙、細(xì)聲細(xì)氣地說,“你竟然殺我的陰差,可是好大的膽。”
李云心溫和地笑起來,之前斬殺清量子時的戾氣全不見:“漸漸發(fā)現(xiàn)您也是個幽默的人,這感覺挺不錯。”
“剛才忽然覺得膩味了——不然怎么樣,聽他求饒么?他說出來的話我不敢信。而且擔(dān)心月昀子趕過來——不過話說回來,到底是誰在要你們幫我?”
白閻君瞪大了細(xì)長的眼:“幫你?”
“那清量子說這世上已知的陽世判官不過十個,且你又恰好在前幾天送我了這冊子和鐵索。我今天才可以對付他——您別說都是無心的。”
白閻君嘻嘻一笑:“你這小兒,想得忒多。倒的確不是無心的。但說要幫你,嘻嘻,可算不得幫你。只是為你提供些便利、瞧瞧你能做到哪個地步。做得好,就再幫幫你,捱不過去,沒了也就沒了。這世上又不缺驚才絕艷之人。”
李云心在街道上,一步步地踩著自己的陰影、低著頭,玩耍似地走了幾步,忽然停下來抬頭問閻君:“是畫圣么?他是不是還沒死?在幫我?”
“噫。你說天下三圣那個畫圣?”白閻君撇撇嘴,幸災(zāi)樂禍,“那禍害早死啦!你莫問我,本君來問你。嘻嘻,你這人魔有趣,竟真會流眼淚的——我且問你,你此前作了一幅《霸王背甲圖》,那張我曉得是真的。之后又說什么以那《廣王破陣圖》躲他的玄燁金光法——”
白閻君忽地出現(xiàn)在李云心面前,瞇著細(xì)眸看他:“我可是知道。壓根沒什么《廣王破陣圖》——你就只有時間作了那背甲圖!你同我說說,你是憑著什么躲開了那玄燁金光法的?你現(xiàn)在神魂即是法身,那金光法又威力奇大,哪怕射中了你一次,也得要去你半條命呀!”
李云心微微退后一步,皺眉:“這你也瞧得出來。”
白閻君笑:“我還瞧得出你撕碎那些畫作只是為了虛張聲勢。那樣的草紙能做出什么珍寶卷來?你用了那一會兒,也就沒甚效果了——倒不如撕了拋了,然后哄得那傻子覺得你寶貝無數(shù)與你斗法不得便宜,該同你肉搏……嘻嘻,你口口聲聲說堂堂正正,也還是使了詭計嘛!可見你那個父母,唔……嘻嘻,你也可以拿來用的!”
李云心聽白閻君說了這些話,忽然笑一聲:“我說躲那玄燁金光法的時候什么都沒用,的確是我自己在躲——你信不信?”
白閻君嗤笑:“你倒是會說笑。你這種人,豈會冒那樣的險——一次沒有躲掉,本君又不救你的話,你就當(dāng)真死啦!”
于是李云心聳聳肩。繞開他繼續(xù)往前走。
走了十幾步那白閻君才又出現(xiàn)在他身邊,瞪圓了眼睛:“咦?你這瘋子,你當(dāng)時當(dāng)真是自己躲閃的?!”
“你也知道我是瘋子啊。”李云心平靜地說,“瘋子不發(fā)瘋。這像什么話。”
白閻君驚詫地盯著他:“中了你,會死!”
李云心似乎聽到了什么好笑的話,邊走邊轉(zhuǎn)頭看白閻君:“這世上沒有萬全的謀劃的,您不知道嗎?實則我謀劃一件事,都是在冒險。我去唬人騙人。都是依照人之常情去做,覺得那人最有可能怎樣怎樣——萬一遇到我自己這種人不按套路出牌,那就會失敗的。”
“所以……我如今冒險又什么好驚訝的呢?我是一個瘋子啊。”李云心誠懇地說,“瘋子不喜歡事事循規(guī)蹈矩——哪怕是自己的規(guī)矩。你說的從不冒險、沒什么把握就不去害人的,不叫瘋子——那叫變態(tài)。”
他又走了幾步,低聲道:“而且我的確喜歡他們。這也算堂堂正正。”
“你一個要人命的又不會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