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虛張聲勢。”月昀子聽了他的話之后連一絲一毫遲疑都沒有,而是當即將手向下一壓!
青蚨子殞命處立時出現一團青氣,同時發出解脫似的嘆息。
而后這青氣微微一晃,便化成沒有面目五官的細長人形——四肢修長而軀干短小,頭顱仿佛是一團即將在風中熄滅的青色燭火。只一息的時間,這人形便漲到足有三個李云心那樣高,搖搖晃晃地站定了,低頭看著他們兩個。
月昀子再踏前一步低喝:“當我不知道你還有其他的手段么?!不過,晚了!”
他猛地將手高高舉起,大袖在畫陣所引動的風中獵獵作響:“罡神——何在!”
話音一落,渭城內外頓時有三十六道泛著黑氣的青芒沖天而起,直刺蒼穹!
臺下的百姓們看不到這情景,但落在李云心的眼中卻是覺得駭然。
原本天空只是沉沉地壓著雨云。
而而此刻那三十六道由死掉的道士靈氣所化的“陰靈罡神”直刺進云層里,那雨云便發生了可怕的變化。在修行者的眼中那云不再是灰的,而變成泛黑的幽綠色了。
這天地之間的風所發出來的也不再是嗚嗚聲,而是無數細小凄厲的聲音在喊“因何殺我……”、“定要報仇……”、“死得冤啊……”——皆是那些修士們被斬殺之前所留的話語。
那些陰靈的怨氣很快滲入到李云心畫陣中的靈力循環當中,就仿佛一根又一根的劇毒藤蔓沿著血管經脈,探進的人體當中。
而從某種意義來說——李云心這畫陣所畫的是一個人。這些陰靈的怨氣,的確也是探進了那“人”的體內。
但還遠遠未到能夠徹底占據、侵蝕那畫陣當中靈氣流的程度。
畢竟,那靈氣是以數萬人的信仰為根基——今日在臺下這些人的信仰,便是這幅大陣的靈力來源。
月昀子當然明白這一點。他用兩息的時間說了兩句話,做了兩件事。
而那李云心似乎已經被這種陣勢嚇得愣住了、也微微退后兩步。他瞪眼看著月昀子,又看看臺下那些不明所以、渾然不曉得眼下正在發生什么事情的人們,指著真境道士叫起來:“不可能!我這畫陣的靈氣乃是來自這臺下數萬人的信仰——他們的信仰不滅你便奈何不得我這畫陣!你奈何不得我這畫陣我便能求來雨!我求來了雨你更無計可施除非你能將他們——”
話到此處李云心陡然住了口,想是想到什么可怕又難以置信的事情。
目光在月昀子和臺下的人群當中飛快地轉換并且再退一步:“你、你、你……你真要殺了他們?!”
月昀子登時在越來越大的風中狂笑起來:“哈哈哈哈哈!不是我殺了他們,而是,你與這妖魔殺了他們!等你們都被我屠了個干干凈凈道統來了人——你說除了信我,還能信誰?!”
他說這話的時候沒有用神通。
而這話音一落了,立時又用能被那數萬人都聽得到的、嚴肅且敦厚的聲音喝道——
“好個大膽的妖魔!敢在貧道面前行兇,如今又要用這滿城百姓的性命祭煉你的邪法?!貧道豈能容你猖狂?!”
這話說完月昀子再揮一大袖,天就猛地陰暗了下來。
這一次,神龍廟附近的這數萬人都可以看得到李云心看到的景象了。
數萬人鋪在地上,從桃溪路一直擠到楊柳街。便是這么大的一片區域,此刻都被真境道士的靈氣籠罩了起來。
月昀子以驚人的神通斷絕了半個柳河府與這世間的緣果。
這片區域之外的路人向里面看,看到的還是陰沉沉的天空、仿佛伸手就能觸摸到的雨云,以及熱熱鬧鬧在看那極遠處的神龍廟的人們。
然而一旦一步跨進了那分界線,便再出不去了——他看到的將會是漫天的黑云、三十六道聳立天地之間的青黑色光柱、天空之上宛若毒云一般的可怕云團。他耳邊的將會是怨毒的嘶吼、風聲中的凄嚎,以及灌進身體里的,悶熱得叫人艱于呼吸的空氣。
一旦心中惶恐驚詫要往外逃,便會發現無論跑得多快多用力,他將永遠在走進來的那一處踏步。外面平常、悶熱、無奇的世界就在觸手可及之處——
然而逃不出去。
這種絕望將甚于之前的恐懼。
每一個人忽然見到了眼前這情景的第一個反應都是逃。這景象、那道士說的話、以及道法借著人氣所衍生出來的強烈恐懼,促使他們逃!拼了命地逃!
于是用不著任何神通和手段,可怕的死亡開始在數萬人當中蔓延。擁擠、踐踏、爭奪、最后人們都聚集在這片區域的邊界處,一波一波的人潮期望著可以沖出去,但生命卻終結于此。
倘若在天空之上俯瞰,會發現一刻鐘之后,這一片區域幾乎變成黑紅色。而一圈顏色更加明顯的血線將這片修羅場圈了起來——圈內幾乎無人幸存。
李云心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隔了好半晌才轉身看月昀子:“你……”
“這樣一來,怨靈之氣便夠用了。”月昀子微微仰頭長出一口氣,“千年前此陣殺死了那入魔的畫圣。如今我重現了此陣。那時候被煉化為陰靈的乃是一百單八玄境修士,如今我這陣只取三十六天罡,煉出罡神陰靈來。”
“這時候你該真的明白我的話了。你當真以為我為那凌空子、為那通明玉簡來么?”月昀子轉身緩步走到臺階邊緣,居高臨下地看臺下的一地血肉。
有些人未死,只受了重傷。
有些人見勢不妙躲藏到了房舍中,逃過一劫。
但這樣的人在數萬當中也只占千分之一二,數百人罷了。
臺下有那奄奄一息的人看見月昀子的身影,便從血泊中艱難地伸出手,大聲呼喊著要仙長救他上去。
月昀子看了看那些人,面目慈悲地嘆了口氣。
伸出一根手指,像碾死螞蟻一般一個個地將他們都隔空點死了。邊點邊道:“我要留在渭城,掌握權柄。漫說你的分量不夠,就是那龍二子睚眥的分量也不夠。”
“即便他未受傷,一個玄境的妖魔,已然造成了威脅——憑什么不將他除去、而要本真人留在此地呢?所以他不行。”
“真正可以做對手的是那老物洞庭君。”
月昀子將臺下的人都點死了,一時間也不去管那些躲藏在房舍中的。只背了手、仰起頭,望著天空的綠云在烈風中嘆道:“那老物三千年前化人身,兩千年前被圈禁在洞庭中。而后龍子出世,人們的目光便都盯在那龍子、那些不安分的大妖身上了。”
“他們哪里知道……那洞庭君,才是掌握這世上絕大秘密的可怕對手。也便因著那秘密……他眼看著螭吻身死。嘿。”
“我這陣成了,便要用來對上那老物。好瞧瞧……他究竟在守著什么。”月昀子背對著李云心,已經完全不在意他以及那“龍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