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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滾

這樣殘忍陰森的話語從巨獸口中被一字一字地擠出來——月昀子卻再也不敢以嗤笑應(yīng)對。

因為如今他已經(jīng)意識到這個可怕的敵人所說的任何一句都可能不是危恫嚇。盡管他不知道這個剛剛晉入真境的龍子如何滅殺一個真人之魂,但他已經(jīng)知道就在半個時辰之前更加不可能的事情已然發(fā)生了——

這李云心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布置了這樣他全然不知的謀劃,以原本是化境的修為,毀掉了一位溫養(yǎng)境界數(shù)十年的得道真人的肉身!

在他已知的歷史當(dāng)中,從未發(fā)生過此類事。

他終于長了記性學(xué)了乖。但并不意味著他會就此屈服。修行之路原本就充滿艱難險阻,倘若因此便失魂落魄屈膝求饒,也斷然修不到真人之境。

那月昀子的魂魄豎起了眉毛,神態(tài)外貌幾乎同生前無異,但顯然比生前要更加易怒——因為復(fù)仇的執(zhí)念干擾了他的神志,他幾乎已經(jīng)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普通人了。

“也沒有完。”這鬼魂咬牙切齒地說,“還有一個劍宗的真人,他會把消息帶出去——我不信你還可以殺掉第二位真人!”

“道統(tǒng)——才不會相信一個狡詐的妖魔的妄!”鬼魂的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忽然又大笑起來,“本真人將成為殉道者,道統(tǒng)將與你不死不休!”

“你是用了什么法子奪舍了那龍子?嗯?嘿嘿,道統(tǒng)會認為你是妖魔,那妖魔……那龍族,更要找你尋仇!你永遠不得安寧!”

“唔……”龍子微微頷首。他的頭顱相對于道士的鬼魂來說顯得如此巨大,以至于他頷首時所激蕩起來的云霧便如同狂嘯的海浪一般將鬼魂淹沒了——待兩息之后那云霧才退去,鬼魂的身上縈繞著絲絲縷縷的白氣,仿佛剛從海潮當(dāng)中露出頭來。

“殺掉一位真人的確已是我的極限了。”李云心用快意卻認真的語調(diào)說,“從你來渭城的第一天起我就在想如何除掉你。期間更更改改,又虧了你是一個聰明人,不愿意用純粹的暴力解決問題,才終于到了如今這局面。”

“劍宗的真人啊……我的確不好輕易下手。因為我從劉凌那里熟悉了一點兒道統(tǒng)的套路,然后才好對付你。劍宗么……本王倒不是很熟呀。”

但神獸碩大的金眸轉(zhuǎn)了轉(zhuǎn),卻突然邪笑起來:“桀桀桀桀桀……不過你當(dāng)本王就沒有幫手么?!”

鬼魂看到他得意的樣子,似乎愈發(fā)生氣、暴躁了。他伸手向著渭城里一指:“那個鬼帝?!哼,真境修為而已,還是鬼帝!他可斗不過劍宗的真人。即便加上你——那劍宗的同鋒子也能脫身!”

“蠢貨。”李云心冷哼一聲,聲音宛若沉沉悶雷,“你向那渭城外、野原山北方三十里處看,看看看到了什么?!”

這鬼魂得了他的指點,也不問他如何知曉那邊的情形,只運足了目力看過去——

隨后猛地瞪大了眼睛。

……

……

渭城外,野原山,三十里。

細雨蒙蒙。

此地已出了渭城府,而野原山上兩月前的野火并未波及這一帶。

百里外渭城上空的雨云所帶來的余韻澤被此地,但來的不是令人狼狽的豪雨,而是令人心曠神怡的牛毛細雨。

有雅興的人會在這樣的天氣撐油紙傘出行,或者干脆體驗雨絲浸潤皮膚的快感。

但有一個人似乎一點兒都不喜歡雨天、更不喜歡被沾濕——

頭發(fā)松松地攏在腦后、只插了一根素凈木簪的白衣少女站在路邊的木質(zhì)驛亭里。

但她那頭皮毛油光锃亮的小毛驢卻站在道路另一邊的雨中,吃沾著細密水珠的嫩草,顯得十分愉悅。

驛亭的棚頂攀著青藤,墻板則生著苔蘚。

細雨在亭外的泥地上慢慢生出水洼,水洼延出細流,浸濕亭中的地面。

但那水都怕這少女——繞開她走。

白云心的手中牽著韁繩。與道路那一邊的小黑驢一起,在路當(dāng)間拉出一條線。

她沉默地看著遠方——那里有蔥蘢的淡青色遠山、蜿蜒而來的泥濘道路、路邊綴著繁盛小花朵的野草叢。

而她身后的天空中,悶雷滾滾、金光閃耀——但她視而不見。

甚至看起來還有些生氣。

她這樣沉默地站了很久很久,久到那雷光與閃電終于平息、久到感受到了百里之外沖天而起的可怕幽冥之氣,才終于微微皺眉。

“臭死了。”

而這個時候,她等待的人終于來了。

來者是一個劍士。

踏飛劍,御空而行。

自天邊化作一道流光刺來,在天空的極高處留下一條長長的云跡。

但云跡在這條道路上的驛亭處戛然而止。

天空之上御劍的劍士不見了。下一刻,一個背劍的年輕男子一步三搖地從路邊的野草叢中走出來,甚至還摘了一朵白色小花插在自己的道髻上。

他看起來年輕又俊朗,仿佛十幾歲的年紀(jì)。但修道人也有保養(yǎng)容貌的法子,誰都不會真地認為一位真人只有十幾歲。

這位道號同鋒子的劍宗真人就這樣笑瞇瞇地走到驛亭處,在那一條橫攔路中的韁繩前停了下來。

他看看白云心、又看看小黑驢。接著伸出一根手指,在那韁繩上彈了彈。

繩上搖搖欲墜的水滴被他彈落了。

然后聽到那白衣的少女用鶴鳴般清亮卻柔軟的聲音、在這般浪漫又美妙的天氣里,對他輕輕地說了三個字——

“過線,死。”

看起來年輕的劍士眨眨眼,為難地攤開手:“呃……白姑娘,小道受人所托——”

白云心慢慢抬起頭,看著他。

一雙原本黑白分明的眸子忽然變成了純凈的黑色。

劍士連忙退后三步,道:“好好好——莫氣莫氣,我不去便是了。”

他一邊說一邊抬頭往渭城上空看了看。看一會兒,瞇起眼睛:“好像也沒什么便宜可占了。”

然后似乎向著那邊天空之上的某個人拱了拱手、嬉皮笑臉地、告饒似地說:“……對不住啦。”

白云心便不看他。仍沉默地在亭中站著。

然而劍士卻未走。

劍士盯著少女瞧了好一會兒,少女也不作反應(yīng)。直到劍士的頭發(fā)被細雨浸透了,才撓撓脖頸:“呃……白姑娘,聽說你的羽衣落在洞庭君的手中了呀。”

白云心面無表情轉(zhuǎn)過頭看看他——忽然展顏一笑,頓時春光盈室:“怎么,你想要我那羽衣?”

劍士忙擺手:“豈敢豈敢。都曉得千年前白姑娘說過,誰能將那羽衣從姑娘身邊搶過去,就、就……”

“唉,我可不想從你的身邊搶了你的羽衣,結(jié)果又不是你看著喜歡的——被你追上山門給活撕了。”

白云心臉上的笑容陡然收斂,重歸平靜——

“那么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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